阿城《棋王》:只此一生,活明白的人太少

王朔在一篇谈阿城的文章里写道:“阿城,我的天,这可不是一般人,史铁生拿我和他并列,真是高抬我了。我以为北京这地方每几十年就要有一个人成精,这几十年养成精的就是阿城。这个人,我是极其仰慕其人,若是下令,全国每人都必须追星,我就追阿城。”

令王朔崇拜的作家不多,想必阿城其人其文自有其魅力。阿城的作品算不上高产,但非常经典,一本能顶有些作家多本,这是我个人的感受。最近重读了《棋王》,这本书一直被大众视为阿城的代表作,我也是时隔多年后重读,感受颇丰,忍不住想写写。


阿城《棋王》:只此一生,活明白的人太少


01、王一生式的执着越来越少


尽管是重读,但我心里一直记着王一生的故事。他是一个象棋高手,人称“棋呆子”。王一生有多痴迷下棋,我举几个书里的例子:

“我”是在去插队的火车上,初次遇见王一生。那天,同车的人都在和前来送行的亲友告别,唯独他淡定地坐着,一言不发。看见“我”时,他“眼里突然放出光来,问,下棋吗?”“我”推不掉,便和他下了起来。

此时的“我”沉浸在集体式悲伤里,无心其它。可王一生却全神贯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气不打一处来的“我”,实在忍不了了,便道:“我不下了,这是什么时候!”王一生惊愕了片刻,不再理我。

“我”和王一生慢慢熟悉后,从他口中了解到他从小喜欢下棋,王母甚至给儿子跪下,央求他不要把一门心思下棋。后来眼见他是真的喜欢,也就松了口,改作“下下玩儿可以,别专学”。而后,在临死前给了儿子一副“棋”,是捡人家的牙刷把做的,上面还没刻字,当作留念。王一生一直带在身上,视之如命。

王一生平时喜欢找人下棋,听到有人会下棋,往往“眼睛一亮”。他找人下棋不为输赢,为的是过程中的快感。于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少不了棋局。他不断找对手切磋,不断精进自己的棋技,至于是否会成为天下第一,他不很在乎。下棋嘛,图得是让内心清静。

类似王一生是个棋痴的证据,文中多处可见。正是这份“痴”,令人难忘。尤其是当下,快节奏主导,很难找到这类人:爱一件事物到极致,日日夜夜心里是它,眼里是它,每时每刻都在想它。

当“我”问他:“假如有一天不让你下棋,也不许你想走棋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他挺奇怪地看着我说:“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我能在心里下呀!还能把我脑子挖了?你净说些不可能的事儿。”

读到此处时,我不禁想起大卫·贾柏导演的《寿司之神》,主角小野二郎也是将心头热爱之事,做到极致的代表人物。

如小野二郎和王一生这般的人,无论自身已经有多强,仍旧怀抱谦虚求学的态度。他们不允许自己取得成就后停滞不前,而是一刻不松懈地精进,永不满足,不惧挑战,与其忧虑技艺减退,不如用努力弥补。

这类人现如今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宁愿焦虑一整天,也不愿读书一小时;宁愿在虚拟的网络空间羡慕他者,也不愿回到现实里做更好的自己;宁愿将空虚进行到底,也不愿多学一样技能充实自己。于是,生活变得了无生趣。


阿城《棋王》:只此一生,活明白的人太少


02、诗和远方重要,饮食也很重要


下棋是王一生安抚精神的良药,他说:“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待在棋里舒服。”与吃货相比,象棋高手显得厉害得多。倘若能成为后者,我猜多数人都不想成为前者。然而在王一生看来,饮食这事尤为重要。

小说中有几段描写相当精彩,其中一段便和王一生的吃相有关。譬如: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结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


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


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舔了,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抵岸的神色小口小口地呷。

这些颇具画面感的神情和姿态,仿佛让纸页间的王一生,瞬间立体起来。他受过苦,深知饥饿的滋味,这才对吃充满虔诚,给人精细之感。他虽在意吃,谈起吃来滔滔不绝,但却不馋,吃的有节制。如他所言:“光穷吃不行,得记着断顿儿的时候,每顿都要欠一点儿。”

“欠一点儿”,这正是儒家讲的“无过”和“适度”,即,饮食有节。《周易》有曰:“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论语·乡党》亦有:“肉虽多,不使胜食气。”《黄帝内经·素问》里同样强调“食饮有节”。饮食,是一门学问。能吃是福,会吃更是福。

王一生所讲的虽是大白话,实际上却是关于吃的哲学。而从吃的节制里,又可以衍生出为人做事的节制。懂得节制的人,自然明白适度原则。所谓“过犹不及”,生活里的诸多烦恼,往往是由于过了度。欲望太多,又无法成真,于是牢骚满腹,疲惫不堪。

饮食等同于物质生活,下棋即意味着诗和远方,也就是精神生活。后者是基于前者而存在,人生在世,先要活着,而后才是生活。两者之间需要平衡,只顾追求精神富足,忽略身体健康,和日日沉溺酒食,精神世界贫瘠,都是有缺憾的人生。


阿城《棋王》:只此一生,活明白的人太少


03、做人做事,要守住底线


底线,即原则,意味着绝不陷入人云亦云的盲从,也不动摇内心对赤诚之事物的坚守。我且以小说中的三人为例,将三者各自的选择做个对比。

首先是主角王一生,当他得知自己的参赛资格,是脚卵用一副棋换来的时,他说:“我反正是不赛了,被人作了交易,倒像是我占了便宜。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这样赛,被人戳脊梁骨。”

尽管他很想参赛,但前提是要堂堂正正。如若落人口舌,他宁肯不赛。虽说“我”在旁边极力相劝,“脚卵家里有钱,一副棋算什么呢?”但他仍旧坚持个人原则,想来这与钱无关,而是关乎底线。底线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的信奉。

王一生爱下棋,自然也爱棋,特别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的无字棋,每天带在身上,是地地道道的金不换。他以为脚卵也如此,会为拿父亲的棋作交换而痛彻心扉,然而真相却是,脚卵以棋来通一些关节,是主动为之。

他实在受不了农场的罪,想有个干净的地方住,不想每天脏兮兮的。于是不能当饭吃的棋,也就用作打通关节了。脚卵觉得很值,这或许会令王一生诧异。

但细细想来,又是人之常情。他只是喜欢,而非痴爱。喜欢是有条件的,痴爱则无私。一旦原始的平衡被打破,底线便随之改变,这时候喜欢就成了负担,是必须被舍弃的包袱。

和脚卵一样放弃坚守的还有画家,在听到脚卵用棋通关的一席话后,画家说:“不能怪你,你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要求。我这两年,也常常犯糊涂,生活太具体了。幸亏我还会画画儿。何以解忧,唯有——哎。”

画家说完,王一生惊奇地看着他,而后再次肯定地表示自己不参赛。我想他之所以惊奇,或许是因为在他看来坚守原则是件容易事,为何旁人却做不到?就连看起来心无旁骛的画家,在说“何以解忧,唯有......”时,竟会叹息。他可能原以为对方会毫不犹豫地说“唯有画画”呢,因为他就是无比坚定地说出“唯有下棋”的。

对于痴爱的事物,每个人都需要有如王一生般的果断。试想我们曾有过那么多理想,最终能坚持下来的有几个?每当遇到困难,我们就给自己找到放弃的理由,最后发觉再无梦想可言。其实理想不在多,追梦亦不再多,认定一个,然后全力以赴去做。在这个过程中,任凭外界怎么说,我自岿然不动。


阿城《棋王》:只此一生,活明白的人太少


结尾:


去年是《棋王》出版的35周年,在一场文学之夜上,陈丹青说:“语言在阿城哪儿是可以玩儿的”,此言不虚。阿城的文笔十分耐人寻味,有无限值得重读的魅力。这种诗意的感觉,无论怎么描绘,仍觉不够,只能留给你边读边去体会。

除言辞之外,《棋王》传递给我的感受,确是这句:人这一生,活明白的人很少。王一生活明白了,所以他让人羡慕。在赢过无数强手后,他的未来将如何?作者没有继续写。但我想即便活成传奇,他仍不会失掉自我。

对待物质生活,他懂得节制;对待精神领地,他痴情守护。而将这两者进行平衡的,是他坚持着为人处世的原则。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活得踏实、满足。

最后我想和你分享小说的结尾处,我们一起静静地思考:“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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