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一百年了,鲁迅的话就像昨天说的一样,

等于在评论今天的报纸


我在香港上课有两本参考书,一本是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另一本是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


香港的学生举手说,许老师,考试考哪一本?我说哪一本都考,哪一本都不考,你最后一本不用也没关系,只要你讲得有道理就可以。


但是我在香港上课的责任,关于中国现代文学,我必须给你介绍两个不同的价值观、两个不同的文学观,跟对作家的评判体系。


文道说我这个书里讲了很多有趣的小故事,看上去很美等等,但他说骨子里很正。讲得对,为什么?因为我的书的主干是“鲁郭茅巴老曹”,就是非常约定俗成的主流的现代文学观,但我也加上了沈从文、张爱玲、丁玲、郁达夫等等,分析不同的价值评判当中的冲突跟融合。


我这个课,本来是一年的现代文学课中的上半学期,所以你们看的时候会发现不全,三十年代左联没讲,延安文艺座谈会没讲,我主要侧重于二十年代,这是忠实于我原来的想法。但因为我加了沈从文、张爱玲、丁玲、郁达夫等等,这样就勉强构成一个大概的现代文学风貌。


你们假如看了这个书,觉得后面还没讲够,没关系,我在喜马拉雅有一个节目——“细读张爱玲”,而且我现在在做一个更重要的,叫“重读鲁迅”。


我这是自找苦吃,你们说“救救孩子”,我在想“救救我吧”,张爱玲已经是难搞了,这么一个悲观的、自私的女人——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我们读她的作品也跟着“受罪”;但没想到现在读鲁迅,更惨了,我这两天就在解构,一篇一篇跟孙郁老师作战——他是鲁博馆长、鲁迅研究专家,还写了鲁迅跟周作人的书。


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前些天,我真的有一晚都在想《影的告别》应该怎么解读,这个“影子”到底是谁,这个“你”又是谁,一晚上没有睡好。孙郁、钱理群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跟鲁迅老朋友了,处惯了。


但我觉得跟鲁迅打交道是有必要的,为什么必要?一百年了,鲁迅的话就像昨天说的一样,我惊呆了,从没有看到一个作家可以写出一句话等于在评论今天的报纸。


“五四”一百年,我们必须要有所回顾、有所反思。对于一些人是社会责任,对于另一些人只是专业知识,但是我觉得对我们来说,这两者是必然在一起的。


现代文学课,最早的是1929年,朱自清在清华上的,当时算是“当代文学”。1932年,周作人在辅仁大学上《新文学的源与流》。现代文学课九十年历史,1949年以前已经出过26种现代文学史,三个类型。


第一个类型就是一个尾巴,写中国文学的一个尾巴,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第二个类型是反对现代文学史,钱基博,钱钟书老爸,把现代作家否定得一塌糊涂。第三个类型,也有正规的现代文学史,不突出政治,就是讲史料,客观评史,王哲甫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


但这些跟1949年以后的现代文学史完全不一样。后来的现代文学史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是陈平原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就是新文学的成功不仅是因为文学厉害,而是跟现代教育制度密切有关。


现代文学之所以后来变得这么重要,是因为它是现代教育的一部分。当年看鲁迅的人也许几万、几十万,但是一进入到大学教材,就是几百万——现在每一年几百万大学生。


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铁屋中的呐喊,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虽然我知道没办法对着一年级学生讲得非常理论化,但我在这本书里,有触及到这些最基本的问题。
随便举个例子,我们一直在讲铁屋中的呐喊,怎么来看待?
我分四条:
第一,它开了窗,毛、邓开了门,铁屋的呐喊成功了,一百年前中国是什么样的情况,今天的世界,是“厉害了我的国”。请大家不要笑,鲁迅当初写东西的时候,民国的人口只有20%是读新文学的,是识字的,识字的里面只有十分之一读新文学,换句话说新文学读者占全国四万万人的1%、2%,他们绝对是少数,而整个中国方向是由这少数人走过来的,路本来是没有的。所以这个铁屋中的呐喊,这个唤醒沉睡者是成功的。这是第一个看法。


第二,瞧瞧现在抖音上这些,他们还在睡觉而已。什么《爸爸去哪里》《天天向上》娱乐至死,大家明白没有?我气愤不平,我们才一百万,他们一弄就几千万,我比较接地气(笑),什么冯提莫买个三百万的跑车、身材怎么样等等,还有流传录影,我都知道。
我们设想一下,全中国现在有几亿人用手机,假如我们现在有一个巨大的计算机,把这几亿的手机集中在一个画面上,做一个高速的统计,你们说有百分之多少人在看鲁迅,有百分之多少人看斗鱼、快手?鲁迅要是醒过来了,肯定会说他们还在睡觉。启蒙没有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是第二个看法。

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第三个看法,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是你醒着,而我们在睡?就算我们在睡,你有什么权力来叫醒我们?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们就要被你叫醒,我们看着很开心,《天天向上》惹着你吗?你看你的德里达,我看我的冯提莫,有错吗?
康德概括法国启蒙主义的核心观点,就说人跟人的智力、财产各方面的差别再大,也不能大到一个人决定另外一个人命运的地步。哈佛教授丹尼尔·贝尔说政治上一人一票制很好,在文化上就很糟糕。政治上一人一票制是合理的,文化上的一人一票制是会走向危机的。我现在跟我的学生到了唱片店里,他要买赵薇唱片,我说你旁边勃拉姆斯不买,你买赵薇?他说那关你什么事?我真的不能关他什么事,这是他的钱。
我讲一个真实的事情,有一次考试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同学在考场上打瞌睡,我刚想叫醒他,瑞典来的一个教授说你没有这个权力,你把他叫醒,他以后可以投诉你妨碍他休息,他要是考得不好,还可以诉你,他可以说中间休息十分钟可以考得更好,不能叫醒他的。
这个故事应该讲给鲁迅听,你以为他们在睡觉,不关你事。

所以谁叫醒谁?换一个立场,我们用卞之琳的说法,你在桥上看风景,人家后面也把你当风景。鲁迅唤醒别的人,鲁迅自己也在Obsession with China (为中国痴迷)——按照我们对现代文学的重新理解,你那么老是要救国、救民,你是不是也陷入痴迷状态?我许子东每天晚上跟《野草》搏斗,我是不是也傻掉了,世界杯都不看,你们也傻掉了,苏亚雷斯都不看,还跑来听我们讲。这是第三种,谁叫醒谁。
当然还有第四种,永远不要叫醒装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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