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源，樹有根，我有老爸，一百歲的老爸。記得老爸去世，火化廠的工作人員說，這是我們接收的第一個百歲老人，老人長壽，老人有福啊！老爸是辛亥年即一九一一年農曆正月二十生的，屬豬。老爸他總說他是晚清光緒三年出生。老爸從小聰明伶俐，敏而好學，僅僅上三年私塾，書讀古今，寫得一筆標準的顏體，在村裡就是文化人了，每逢村裡的紅白喜事都請他寫字。記得我們很小的時候，老爸就教我們幾個認字。他把我們使用的吃飯碗底下寫上我們自己的名字，日子一長小孩們自然而然就認得了。 冬天天氣冷，小孩子早晨不愛起炕，老爸就先把我們的衣褲放在被褥底下，等熱乎了在給我們穿，老爸弟妹六人，他是老大，他很小的時候就幫家裡幹活。二叔比老爸小三歲，老爸說他10歲那年，帶著弟弟拾柴那年秋天小哥倆拾柴堆起來比房都高。我家後面有一座大山，叫萬福山，我們村叫萬福莊。大山頂上有一座廟，叫“藥王廟”，山下還有三座玲瓏寶塔，每年四月二十八廟會，名震京東，千年不衰。老爸說，山上住著一個老和尚有六、七十歲，還有一個小和尚。廟不遠處有一口井，山坡有二畝地，好似一家人。老爸上山拾柴，老和尚很喜歡小孩兒，經常教老爸識字和一些道理。老和尚年輕時是捻子，就是和太平軍一道反清起義的捻軍。捻軍很歷害，作戰英勇，頭領叫賴文光。他們一直打到天津，著名的八旗焊將僧格林沁就是他們殺死的，可見捻子有多厲害。捻軍後來被清朝鎮壓，老和尚為了避難才來到大廟隱身，由於時局動盪，日寇進關，後來老和尚不知所蹤，小和尚也走了，廟堂空空。老爸說，老和尚是好人，對他影響不小。我家世代務農，家裡很窮。老爸十六歲那年，帶著二弟到四十里地外的沙河驛趕集，買半筐紅果和梨兒回來，第二天又背到二十里地遠的石佛莊去賣，掙幾個銅錢，補貼家用。 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五年，沿京山鐵路線發生了兩次大規模的直奉戰爭。東邊的是駐守灤縣的張學良，西邊是吳佩孚，兩邊打的非常熱鬧，從雷莊到開平這幾十裡地之間經常拉鋸。每次戰端一開，稅賦加倍，百姓負擔過重承受不了。因此，只要開戰，村民就跑個精光。接著，那些兵痞就開槍追趕射擊。一次，三叔跑的慢，一槍打中後腳跟，鮮血直流，痛苦不已，好長時間才痊癒。每次戰亂，老八姓叫“跑返”，爺爺都給老爸和叔叔幾個零錢以備不虞，並囑逃跑時你們幾個不要聚在一起，以防萬一。一天，老爸跑到一個山坡一看四下無人，就躺在哪裡慢慢的睡著了。過了一會兒，懵懵懂懂覺得下邊上來一個人，朝自己走來，老爸醒來一看，是一個衣服襤褸不堪，精神恍惚的人朝自己走來。他到了老爸跟前說，“小兄弟，我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你能幫幫我嗎？”老爸從小心地善良，同情他人。一聽這個人的口音是侉子（南方人)，老爸就把奶奶帶給他的乾糧拿出來給他吃了，他倆還親密的聊了半天，臨走時，那位南方人千恩萬謝地說，小兄弟，我叫李懷珠，你就叫我李大哥！我以後還會看你來的，老爸告訴了他家庭住址。沒想到大約二年以後，也就是一九二八年前後，的一天，李懷珠大哥突然找上家門，非要讓老爸跟他走到外面去闖蕩，並且很神秘的告訴老爸說他是紅軍，是從南方派過來的。老爸不知道什麼是紅軍，但聽說要帶他出去闖蕩喜出望外，儘管爺爺奶奶不願意，阻擋老爸也不頂事，只好作罷。那天晚上，哥倆聊了一夜，很是投緣。第二天臨走前，奶奶還給他們包了餃子，名曰:“髮腳”。老爸跟著李懷珠大哥來到了唐山老火車站的一處地點，白天以燒鍋爐做掩護，晚上印發傳單或開會放哨等。這樣堅持了有近一年的時間。唐山有一所大學叫交通大學，（西南交大的前身)很有名氣，與清華、北大齊名。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唐山作為產業工人的集聚地，反帝反封建反壓迫的革命鬥爭風起雲湧。在這種革命形勢下，該校學生經常上街遊行，反對帝國主義、買辦資產階級和封建地主階級的壓迫，加之開灤煤礦工人的罷工鬥爭，遭到了代表反動階級利益的反動軍閥政府的B強烈鎮壓。他們派出大量軍隊和僱傭軍、警察實行白色恐怖。一次，反動派突然採取高壓行動，給廣大學生和進步人士以沉重打擊，對住處進行清查，老爸他們的活動據點被發現並搗毀，老爸和李懷珠等人被抓的抓，散的散，老爸和李懷珠從此分手，李懷珠不知所綜，從此再無音信下落。老爸無處安身，只好獨自回家。老爸後來說，李懷珠可能犧牲了。不然，他一定會來找我的。老爸年輕時這半年多的革命史讓他引以為豪，經常向我們提起。老爸一生勤勞節儉、吃苦耐勞。家裡那時人口多，收入少，生活困難。為生活所迫，老爸曾經到百里之外的樂亭去趕集，做點小買賣。老爸都是晚上走，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騎的那輛破自行車，竟然沒有輪胎而是用麻繩代替，你說有多難，可想而知。父親高壽，他的真實年齡活了九十三歲。那麼為什麼身份證是一百歲呢？說起來話長，早在一九三三年喜峰口抗戰後，蔣介石就和日本鬼子在塘沽簽訂了臭名昭著的《何梅協定》，從此日本鬼子就堂而皇之的進駐華北、進駐京津、進駐唐山，從那時起，日本鬼子就在咱們家鄉橫行霸道，實行法西斯統治。為了防止人民抵抗，他們收繳民間的各種槍支武器，成立反共自治政府，組建皇協軍和治安軍，給日本佔領區的百姓核實身份，發所謂的”良民證“，為了維護日本鬼子在地方的統治。規定凡十八至三十歲的無殘疾男子都隨時徵召參軍。所以老爸在發良民證登記時就把自己的年齡改大了，就這樣成了一個百歲老人。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一生中只過個一次生日，即八十大壽。那年他對我們說，我真的老了，已經八十歲了，今年我要做三件事。一、過八十歲生日；二、坐飛機；三、去北京毛主席紀念堂，參拜毛主席。記得父親八十歲生日那天，他把兒女叫到一塊，把事先準備好的筆墨紙張拿出來 ，揮筆寫下八句話即：治國安邦竭力盡心；父母堂前盡孝順心；夫妻之間克己換心；兒女面前諸事細心；兄寬弟忍有容讓心；與國人交有同志心；有恩當報天理良心；先進之道總要留心。寫完，老爸對我們說，這是他對我們的交代，要處理好各種關係，凡事要先把國家放在前面。這八句箴言已成為我們家的家訓，老爸過世後，我們將這八句話鐫刻在父親墳前的石碑上，世代相傳。在說第二件事老爸坐飛機。要知道，在九十年代初坐飛機可不是那麼容易。聽說在旅遊區有小飛機可以坐。為了實現父親的夙願，妹妹帶他到北戴河旅遊區坐了一刻鐘的小飛機。在飛機上，父親看到人們象小螞蟻一樣，太渺小了，那浩瀚的宇宙，藍色的海洋，令他激動、感奮，充滿了無限的遐想。回來後，時常和我們談起他這次坐飛機的感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第三件事，父親去北京參觀毛主席紀念堂。父親是毛澤東的崇拜者，曾經是出席唐山郊區的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這次老爸懷著對毛主席的無限深情來到了紀念堂。接待人員接待熱情，特殊照顧。父親不用排隊，駐足參拜。父親虔誠的向 主席獻花、三鞠躬，老淚縱橫。父親回來後感慨萬千，曾曰：八十虛度，此生足矣！父親過世以後，我們把他埋在他爸爸媽媽、和他爺爺奶奶的旁邊，以示盡孝並在祖墳前立碑。碑的正面為《萬福碑》。碑的橫批：水有源，樹有根，吾有祖。上聯：萬福山下萬福莊，萬福山莊祖居鄉，萬福莊西萬福地，萬福地靈萬福常。下聯：祭祖敬天遵遺訓，人神合一德承全，懷古昭新思恩義，世代永續香火傳。碑的背面銘文鐫刻了父親的八字遺訓。記得老爸生前有一年的某一天，已經九十多歲的他面帶憂容，眼含淚花。我問他怎麼了，父親緩緩地說我想我的爸爸媽媽了，說完淚如雨下。是啊！人人都是父母生，誰不想自己的爸爸媽媽呢？我也想我的爸爸。我的老爸永遠是我們心中的一座高聳入雲的豐碑，父愛綿綿，父恩如山，父教永傳 !
張俊魁 二零二零年二月十九日 農曆正月二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