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渴望

  當滲露出白色鹼霜的地皮上竄出一簇簇綠茸茸的沙蔥時,恰是鄂爾多斯高原的春荒時節。那散落著星星點點、青翠欲滴的織綴,無疑為“天蒼蒼,野茫茫”那古板而單調的地貌平添了幾許春意,碧油油的莖杆隨風搖曳,在陽光折射下閃爍著瓷釉般的熠輝。這對於來自江南水鄉“三天不吃青,兩眼冒火星”的南京知青來說,那曼妙色澤的撩撥不啻於伊甸園裡樹上懸掛的蘋果對亞當和夏娃的誘惑?

  漫長的冬季裡的羊肉燉醃菜、雜碎燴土豆早已使得舌苔變厚,人也似乎麻木遲鈍,在暖烘烘陽光的燻炙下更是充滿了對綠色的渴望。若不經意打個呵欠,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滯留在空氣中的些許腥羶。每當我瞥見地窖堆放越冬蔬菜的角落裡僅剩下皺巴巴的土豆和枯黃的青麻葉菜梆,乾澀的咽喉中蠕動的唾液則條件反射和滋潤著對新鮮蔬菜的想往。

  赤腳踩著被豔陽照拂的微微發燙的沙丘,隨著雙足的交替前行,鬆軟沙礫的隨之滑落,驚醒了蟄伏在沙層下打盹的沙蜥,它們從淺沙中探出腦袋警覺地四處窺探,旋即扭動著輕捷的舞步迅速逃逸;偶爾還可以看見從洞中出來覓食的跳鼠,那細長尾巴上翹起的絨球在蹦跳躍進中劃出了優美的弧線,即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和煦的春風不時漾起沙蒿抽青時溢出特有的馨香,我躺在柔軟的沙丘上,全身肌肉和骨骼頓時產生飄飄欲仙的升騰感,同時也覺察到藏匿在衣縫處的蝨子不堪忍受烘烤,在遷徙過程中在肌膚上的產生的輕微瘙癢。湛藍的天空深邃得像海,藍得令人神往,藍得奪人心魄;在被蒙古族牧民稱為“小南蠻”的眼瞳中,那博大而純淨的蘭色天幕常常喚起我們無窮的遐想,激發出令人心旌搖動震顫..........

  南來的各種候鳥歡快的啁啾聲組合成重歸故里的交響曲,只有鷹隼默默地在高空中梭巡遊蕩,俯視著它們的領地,我眯縫著眼,享受著沙浴帶來的慵懶與舒適,在渾身極度鬆弛中方才感覺到因缺乏維生素而產生嘴唇乾裂的隱隱灼痛。我不禁憶起家鄉應市的時令瓜果蔬菜:緋紅水嫩的揚花蘿蔔,碧綠挺拔的雞毛菜、綿軟爽口的蠶豆;鮮脆的黃瓜.......爾後我又試圖在想象中找到咀嚼這些佳品的感覺,然而從口腔反饋到大腦中的信息卻是模糊的.我信手從身旁的芨芨草上折下一截枯枝,將嵌入牙縫中的幹駱駝肉絲剔除,繼續追尋那嚮往綠色夢幻的源流。

  由於風向的刻意塑造,綿延起伏的沙丘大體呈月牙型分佈,下凹的一面總是順應風向生成的,幾乎在每一灣月牙形沙丘的底部都有一方溼潤的窪地,這種特定地貌構造,客觀反映了毛烏素沙漠順應自然的基本形態,而這些重疊的沙丘形成的屏障也為畜類繁衍生息的提供了賴以生存的保障.我不由注視自己躺臥沙梁下的那片窪地,地表上覆蓋著充滿勃勃生機的沙蒿、醉馬草、柳梢、沙蓬草等植物。忽然,我的眼睛一亮,嘿!這片溼潤沙地的沙蔥竟然出奇的茂盛、壯碩!我連滾帶滑地溜向坡底,俯身去採摘這塞外特產。我全然不顧烈日的蒸烤,也無暇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亢奮且緊張的忙碌中依稀憶起少時在玄武湖畔及城垣旁挑挖薺菜的情形。然而這一鏡像的重合卻是在“天蒼蒼,野茫茫”的大漠場景下顯現的,這真給人一種恍然若世的幻覺。

  當我脫下外褂鋪展於地,將歸攏的收穫物包紮停當,掂掂分量居然有兩三斤重!當我站立時才感覺到頭暈眼花,關節部位滿是痠麻,可手中沉甸甸的收穫總算令人欣慰,我仰望蒼穹,已是滿天星斗閃爍,可我從心底衷心感謝大漠寬厚的賜與。

  回到蘇木,首先將收穫成果涮洗乾淨,隨即將炕沿下的灶爐裡的乾柴點燃,灶膛裡躥起歡快的火苗時,鍋內裡粘滯的胡油也漂浮起縷縷清煙;我迫不及待地把沙蔥倒入鍋內翻炒,誘人的韭菜香味立刻在屋內彌散.未等盛盤即夾了一撮置於口中咀嚼,嗨!果然是滿嘴溢香.我想品嚐珍餚美味的享受也莫過於此罷?記得那天晚上儘管粒米未進,但胃部卻撐得鼓漲溜圓,不得不把皮帶放鬆了兩個釦眼。

  自此,我向水利隊的弟兄們介紹這意外的發現,大夥嘗試後無不歡喜雀躍,於是自由組合成的採集小分隊應運而生,並以水利隊圐圙為中心向周圍地帶輻射、延伸搜索,各個小分隊返回基地後都要考核各自戰利品的成色與多寡,因為未成文的決議規定,受褒獎者是可以免去伙伕之類的勞役的.半月後,在距水利隊圐圙附近尋覓到這種植物的幾率越來越低,偶爾就近發現一兩株沙蔥的的驚喜已不亞於哥倫布首次觀察到新大陸的神態,小分隊歸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晚,滿臉倦容的隊員手中拎著的仿軍用書包也日見乾癟。

  穀雨過後,深綠色的沙蔥像駱駝刺一樣綻開粉白的花朵,極目遠眺,草原五彩斑斕、多彩多姿.但此時大夥對它也興趣索然了.因為這時入口的感覺不僅味同嚼蠟,更重要的是所有的貪食者的共同反應是唇焦口燥,鼻血流淌不已。後來我向一位曾當過喇嘛且深諳蒙藏醫術的老者求教,他告之,沙蔥蒙古語稱胡穆利,屬百合科的鱗莖叢生草本類植物,耐乾旱,人若嗜食過量,最顯著的症狀為:乾咳無痰,易便秘、鼻血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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