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生命的本來――讀井上有一

體驗生命的本來――讀井上有一

體驗生命的本來――讀井上有一

從網上讀到井上有一的作品,很震撼,馬克-羅斯科在《藝術家的實》一書中,談到技巧非終極目的,肉身不過是靈魂的棲宿處,同樣任何藝術包括書藝在於表達思想,情感,生命的體悟,我們不要重複僵死的形骸,讓漢字充滿靈動,迴歸我們的原始,激情,創造新的神話。

“迴歸”是我過去撰文常說的話題,八幾年時,寫過《墨酒祭》、《潮聲的迴響》、(載於《青少年書法報》)《迴歸》,選入第二屆全國青年書學討論會,後來還寫了《鳳凰涅槃》、《水-墨----現代書法沉思錄》,也許當時同行者少,但不寂寞,總有自己的同志,要超越趙董的古典是很難也沒必要,古典只能做我們邁向新巔的基石,而不是重複它。不幸

我們還是在原地踏步,這是何等的悲哀。書壇的金農二世,趙之謙二世大有人在,雖然技巧讓一些人叫好,但我相信在歷史的長河中,因平庸而淹沒,凡高時代的學院派而今安在哉!他們的技法優於凡高,但他們被大浪洗刷了,不留痕跡,這也是他們的悲哀。

潑出去那首詩,等於是潑墨的技法潑向漢字藝術,但井上先生不是技法派,而是一個操水墨漢字的悲情藝術家,一生在貧寒中,沒有太多的同路,到最後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以致用一年時間去築新居,但井上也不是塗鴉者,他臨寫的顏真卿《家廟碑》別有一番風味,他追尋中原漢字祖先的形骸,甲骨金文等材質,追尋原始作者創始時對自然蒼蒼的無奈與思索,那個字該如何造,它的形狀,意念,內涵,情感,喜怒,哀樂,寫它時,不管它六法還是八法,字我如一,物我兩忘,潑出去,不僅是墨,也是血,是生命,是情感,是激情,是哲思,他與他的字相擁抱,再也不分開,我想起美國藝術家馬克-羅斯科說的那番話:藝術是“永恆而充滿悲劇性的”,後期印象主義的凡高便是這樣的人:帶著草帽,不管它烈日如火,燒向頭額,忘懷這些,他眼中只有畫,偉大的大自然,陽光,草堆,向日葵,也不管油彩要花錢,厚厚地塗著,顯示出來,那自然的遠近、凹凸,顯示出來,更多地,他要借那油彩,傾瀉他的喜怒哀樂,他的激情、火熱,他的內心的狂飈與怒火,他與他的畫融為一體,與自然融為一體,再不分開,生計困頓著他,由弟弟提奧接濟著,他們兩人是同一,埋在一處,分不開來。井上遭遇何其相似,貧困使他的“貧”字不是字,是形象,是人生的圖畫,也是人生的無奈,也許宗尚技法與傳統的人不以為然,這點羅斯科說得很明白:“藝術家必須具有一定技巧實現某種特定目的。如果他有更多的技巧,我們要為自己不瞭解這一點而感到慶幸,這是因為這種過多的技巧的展現只會毀掉他的藝術。你可以確定的是,那些具有混合繪畫技巧的藝術家們對自己技巧方面的表露,還不如他自己內心思想缺乏內涵的表露多。”井上的作品使漢字朦朧,但依稀可辨,當然也有一些只有字的意念在,進入恍惚的世界了。羅伯特-勃朗寧說:“越少就是越多。”忘掉技法,“太樸無法。”石濤也說過這樣的話,等於是放下布袋,何等自在,加上貧困,放下太多的魔障,整個生命都進入創造,象何紹基把一個個漢代古屍(漢隸)激情化生命化一樣,井上亦在用水墨把字材生命化,情感化。電腦時代,漢字書藝的工具性質更加遠離,那麼它的藝術性得到彰顯,我們需要返回原始,迴歸本來,找回那個純真的夢,莊生夢蝶的那個夢是人還是蝶耶?字是象是字,書畫同源的源在那裡,我們需要找尋那個本來,那個童稚但古樸的夢。叔本華還是尼采,藝術與酒,悲觀與樂觀,誰能說得清楚,辨得分明。凡高或者井上,誠於羅斯科說的:“讓我們在孩童般的天真的瘋癲般的狂亂之間找到不屬於正常人的真實領悟。”上帝只眷顧少數天才,勞其筋骨,“人類的磨難至少總是伴隨著他,我們可以確切地說,過去的藝術家有著非常棒的理由來扮演瘋癲的傻瓜---這樣才可以獲取那些片刻的平和,在這時魔鬼可以稍許安靜,而藝術就能得以精進。”一個人到了困的極境便是一個人開闊的天地,那隻屬於他自己,與上帝對話,傳達給人間,荷馬、貝多芬、凡高、孟郊、李賀、徐渭、八大山人、勞特累克、井上有一……屈指可數,井上的作品,有《貧》,有無奈,也有《愛》,有家庭和朋友的溫暖。有時格守古典,有時不知所書,全在一片真情不失。漢字姓漢但無國界,是人類共同的藝術,甚至凡高也在畫日本畫時畫過漢字,而且勁挺,雖然他未必懂其中的含義。我們如果要慎真追遠,不忘根本,那就是把漢字生命化,藝術化,情感化,象我們祖先一樣創造它,不是為了完善工具性能,而是成為不朽的藝術品,文化財。

平生喜讀書畫家的傳記,雖然過目則忘,但總有一二的能夠讓你回想起來,讀八大的傳記中有一段關於八大在一個荷塘觀荷出神,並悟得要如何畫,卻沒察覺到朋友來找他那一情節。後人寫畫人歷史,聯想的總是多點,但我堅信的是傑出的畫人對於自然的閱讀勝過常人。就八大觀荷來說,八大善於畫荷是源自對自然荷花深刻的理解閱讀而來,而他的荷畫,往往用“婆娑”兩字形容得的,恐怕連他的書法線條亦用“婆娑”兩字形容得。“婆娑”兩字漢語的意思有十二項之多,分別是

1。舞貌。2。形容姿態優美。3。醉態蹣跚貌。4。盤桓;逗留。5。逍遙;閒散自得。6。奔波;勞碌。7。猶扶疏,紛披貌。8。引申為蓬鬆,散亂。9。形容聲音悠揚,委婉。10。流滴貌。11。衰微貌;衰老貌。12。風聲(尤其是風吹樹葉的聲音)。而且倒過來是“娑婆”,在佛家語中是指堪忍、能忍、忍土。

實際上八大山人作為苦難的王孫避難於空門,在其所圖的蓮塘境界裡恐怕包含以上大部分的意義:八大的墨荷那種風裳水佩的境界從來就是動感不泛,形象屈曲優美,線條的盤恆遲行,味道又是那麼的苦澀,因為大寫意承傳徐渭的野逸而有蓬鬆,散亂的感覺,他的書法線條同樣有相近的感覺,屈曲盤恆,如同蓮莖的意象。閱讀自然的深度對於藝人的創造有不一般的意義,往往在苦難中有痛感後思緒更加的天地清明,體悟不僅超出常人,亦超出自己的平生。石溪避難桃源山野亦有一生徹骨銘心的感覺,那不僅僅是深刻地閱讀,而是自然與自己融為一體。對於“四僧”來說,戴著斗笠苦行於萬里江山(如同日本現代書法家井上有一的“貧”字所表現的那樣),眼前盡是可圖的景象,或者看到一處,聯想它處便是如此,故石濤沒到羅浮山而能作羅浮系列水墨作品,形象有點隔而精神卻更加的接近。閱讀自然,搜盡奇峰打草稿,筆底方起波瀾,書畫方可以不凡。婆娑有逍遙閒散之意,王孫在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時,或者在失落時方有閒逸的時刻,縱不是攜妓東山亦可以獨行於林下水邊,孤寂而快樂於自然的恩賜,為文者文思泉湧,為畫者畫如江山,為書者字有萬象---如此等等,閱讀自然是人生一等的功課,是閱讀古故紙堆而無法替代的功課,如此說來“行萬里路”算是閱讀自然的另一說法,但就是你僅僅在一個園子裡,或池塘邊的凝視,同樣是閱讀自然啊,關鍵是你要深入,而不在方式的差別。江淹早年有悠閒的時刻,故能寫出《恨賦》、《別賦》的優秀篇章,一旦為官俗事纏身,“江郞才盡”成了必然。於是蒙田棄了官來到鄉間,散步白雲青山之處,或者花間水邊,思緒是鷹揚散發,流動而凝固在鵝毛筆管下的紙面,帶給人類智慧的果子(洋人的行雲流水)。人生不過百年,自然卻是永遠,人生的閱讀,只是片段上的閱讀,一斑的閱讀,但更多的人生閱讀彙集後,便成了全面的映象。閱讀自然,是一個人的事業,亦是全體人的事業,自然之道便是你讀到會心處,便打開一扇奇妙世界的大門,那裡是無盡的琉璃珍寶,或者是蓮花寶象,莊嚴國土---

那本海上雅臣所寫的《井上有一:書法是萬人的藝術》傳記我是粗略的讀過,對於其內容感受深刻的還是有關他暗戀一個老師的一段內容,他的靈魂在掙扎中,這個是由於人的本性,當然這是一種無花果般的單相思,但這種一段的相思激發他的靈感,寫了諸多“愛”字有關的書法作品,應當說是相對成功的,書法的表現往往與一個人的情感與生活相關,而不是一種技法的追尋,當然,有限的技法是必須的,卻不必過分於技法的深究,人的一生短暫,想想凡高的技法,應當說是有限的,但他的作品是成功了,雖然這種成功是被後來的識者所追認,畢竟是為後世人所肯定,不算晚的,是金子總是要閃光的。

書法是萬人的藝術,事實上只在漢字圈還有現實性,當然還有愛好漢字的世界各國的人士中,生在中土或者本土的書家,有現實的環境的影響,還有文化的歷史包袱,對於書寫的新意與現代性是優劣參半的。現實的漢字書寫有相當的擴展性,或者說彈性極強,傑出者不過分受漢字八法的約束,井上有一的所謂的“漢字的解放”就是要把漢字僅僅當一個原始的元素,把它們一個個的生命化,形象化,情感化,一個字或者幾個字能夠構成一個奇妙的墨象,接近於西方現代的抽象藝術,同時又有東方文化的沉澱含蘊其中而不失,井上有一的書寫實踐做到這一點,他對我們書法界的一些前衛人士是有影響力的。當然書法是萬人的藝術只是人人皆可為藝術家這一理念的擴展,具體到書寫一門中,事實上進入書寫的藝術性的圈子仍然是小,遠沒有達到一個理想的程度,卻可以是一種前瞻性的理念,我們以此來展望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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