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爸老妈

我的老爸看妈

军强

——“从前慢,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我爸总爱讲他十七岁去山上拉煤的故事。那山势特别的陡峭,一辆手推车,一吊拉袢儿,一次拉几百斤煤。上坡了,腰弯到地上,拉袢儿勒进肩头,一个人的力气比牛劲儿差不了多少;下坡了,全靠俩脚板跐地和架起的俩胳膊使倒力,控制推车的滑行。

我的老爸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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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爸老妈

一趟煤,徒行一百多里地,换几十块钱,养活一家人。我爸说,我爷在他年幼时就得了病,家里没钱治,早早的过世了。奶和姑都是女人,他是家里唯一的爷们儿,因此必须撑得住。苦点累点,都不是多大事儿。

我妈也爱叨叨儿时的事儿。那一年,村里有了“大肚子病”,有同龄人,玩着玩着,就身体软成了一坨泥,瘫在床上,一病不起。那年闹饥荒,我妈和我姨,结伴 去拾荒,挎着柳条编制的篮子,带一把“抓钩”去红薯地萝卜地里,刨一些别人家剩下的根须。我妈说,午饭就着一点甜甜的煮熟的根须,也觉得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还说,咋能想到如今饭桌上,有鱼有肉有白生生的馒头。

生产队里的“大锅饭”,是我爸记得最清楚的事儿。饭有啥味道,我爸不曾给我过细的描述。对生产队里记工分,我爸却能分析的头头是道儿。谁家不劳动也能记上分,谁家累得晕倒在大田里却啥也得不到;谁家成分高,谁家成分低,划分怎么划等,我爸总能给我滔滔不绝的讲一番。大概后来,我爸当了村里的“贫协委员”,与他这嘴分不开。

我妈嫁给我我爸,也正是“大锅饭”接近末尾的时候。我妈说,我爸骑辆自行车就把她娶到家了。我家有一张我爸年轻时的照片,小平头,一身绿卡中山装,站姿笔挺。放如今,我觉得我爸当时也算是“帅哥”吧。我家也同样有我妈的一张老照片,辫子及腰,翻领的确良布衣,系一条纱巾,身材匀称苗条。从照片上可以确定,我爸我妈有般配的夫妻相。

我妈嫁给我爸,我妈说,进了张家门,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但说归说,我妈性子却很要强。她让我爸不能闲,自己也带头干。队里分活儿,只要能多挣工分,她就抢着干。驾马套驴,挑水担粪,我妈说,她没输过任何人。我姐出生那年,是家里最难熬的一年。我妈说,她一手拎着我姐,一手干活。实在腾不出手来,就把我姐放在田垄上。天热孩子晒得哇哇哭,干活熬晌孩子饿得哇哇哭。大田里,麦子出了穗儿,我姐也渐渐的长了高,风一吹,麦浪翻涌,伏下去的那一会儿,我姐站在田头瞅见我妈了,就一阵急一阵的喊“妈妈回家!”“妈妈回家!”……。我妈说,心疼!

我的出生是赶上了好时光的,农村土改后,家家分了责任田,按人头分,每人一亩三分,我家五口人,分了六七亩。大队里抓阄分农具,我爸手气不错,抓了一辆手推车。我爸说,田是自己的了,人的干劲儿就是不一样。所有的人,一天天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土地里。一季下来,白馍黄粥,摆在桌子上,那叫一个吃得舒坦吃得尽兴吃得喷香。我爸常说,我是含着“白玉”出生,装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土改第二年,村里通了水电,我爸当了电工。我爸高兴,更高兴的是我妈,因为我爸这大小也是个“官儿”。我记得我爸工作的样子,每到月末,他就扛一把梯子挨家挨户爬到人家房墙上抄电表号。如果正好主人在,就立在梯子上把人家喊到门外。我爸下了梯子,蹲下身子,用两腿撑起记账薄,认真的算好用电量,再合计出钱数。有人家,随时就结了。我爸会用笔认真的在上面拉一道杠。也有人家,是不愿意随时给钱的,就给个推辞的话。我爸不着急,夹着记账薄扛起梯子,继续下一家。

我爸工作的样子很认真,但是喝酒的样子也特别出色。

每次电管所开会,我爸都会及时去,等回来呢?天就黑了。家里的大门拴上了,我爸就在胡同里高喊。一听那喊声,刺进耳朵里的都是酒气。我妈心烦,就支唤我或者我姐去开门。我记得有一次,我把门开开。门外没人,门前一个黑影,匍匐在地上,一挪再挪,朝我涌过来,我当及吓出一身冷汗,正要转身冲回屋。那黑影说话了“二哥,回吧!我没事儿。”“嘿嘿,二哥今个儿,你不中,回头咱哥俩再整”……。我听出是我爸的声音,哭笑不得。我叫一声爸,我再叫一声爸,我爸酒醒了些。

我爸问我“到家了?你二大爷呢?让你妈去备俩菜。”

我扶起我爸,他扶着我的肩头。到院子里窗户跟前儿,我爸往里瞅了瞅。俯我耳根儿,悄声问:“你妈睡了吗?”

我爸怕我妈。每次他喝醉不省人事时,我都发现,我妈是我爸的醒酒剂。见到我妈,我爸立时酒醒一大半。

我妈在家里的地位是显而易见。从对家庭的付出来讲,我妈地位高也是当之无愧的。自打我爸当了电工,两天一小蒙,三天一大蒙;钻麦垛,掉泥沟,与天蓬元帅戏耍,酒态百出,令人啼笑皆非。这百般笑话的背后,当然是家内的事儿就少有心操持了。

我妈说,我姐八九岁就跟着她下地干活了。麦前播种,我妈拿一把小铁锨刨坑,我姐姐丢种子。我姐年级小,耐不住高温曝晒。我妈就带点糖果,趁天气凉快时下地干活。到近晌午,我姐小脸晒得红扑扑的,脖子上被麦芒剌出一条条的血道道儿。我姐就想哭,我妈赶忙剥一颗糖果给姐姐,我姐拿了糖果,坐在有阴凉的地方吃起来。我妈舍不得歇,一个人继续干。一个坑丢两粒种子,等种子破土发芽,长成嫩苗,再浇灌施肥,再打农药保苗,再麦熟收割,再打场入仓。我妈汗水换来了一张张的rmb。所以,我妈所承载的我们家的幸福生活,占了八成。

我妈轻易是不支唤我爸的,只要我爸有公家的活儿,不管家里活儿多么的紧要,我爸都可以随时离开。我总觉得,我妈有点太娇宠我爸。

我记得有一年,正值麦收季节。我爸挨着三天不沾家,每次都是大早上出去,大晚上醉醺醺的回来。我妈眼巴巴看着,诺大一方地,我家麦子独树一帜,开始心发慌。就劝阻我爸腾出一天,收了麦子。我爸只管答应行,结果,又等了两天,他还是我行我素。我妈生气了,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我妈泪啦啦的在躺床上哭了一天。黄昏时,我爸没醉回来了,见着我爸,我和我姐饿得哇哇大哭。似乎自哪天起,我爸喝了酒,就不敢太张狂了,但是喝酒的频率也没有多大的削减。似乎自那天后,我爸和我妈的战争就硝烟四起了,而我也开始记事儿了。

我爸和我妈拉锯战打了好多年,最后以我爸的投降宣布和解。这期间,我家通了电话,盖起了五间瓦房。我姐考上了高中,我也紧随其后考进了师范。再后来,我姐就出嫁了,我也二十出头。

有一天,我爸从电管所开完会回来,领回一个本本,红呢绒蒙面,上面镂刻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退休证”。那天晚上,我妈破天荒给我爸买了一瓶好酒烧了几个硬菜。我爸喝了几盅,眼泪就下来了。深夜,我起夜时听见我妈劝我爸。“大老爷们儿,别恁没出息。不干这咱再想别的,人活着就饿不住……”。

我爸不做电工了,人面上的应酬就逐渐没有了,酒少了人勤快起来了,靠着几十年积累的电工技术,反而挣钱不少。

我结婚了,我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我和她都年轻,生活也总是磕磕绊绊,而我爸我妈成了我们年轻人发生矛盾时,和解的桥梁。成了我,在岁月里经受历练的坚固港湾。渐渐我懂了:生活也有年轻的时候,它也随着日子渐渐成熟。

如今,我爸我妈已经老了,大概他们更珍惜相伴的时间。我爸成了我妈的小跟班儿,我妈被我爸宠成了“公主”。

“从前慢,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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