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一回:自有清詞雲外起,獨憐幽草澗邊生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一回:自有清詞雲外起,獨憐幽草澗邊生

  一看到回目中的“獨憐幽草澗邊生”,看官自然會吟誦起那首《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

  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

  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首山水詩中的名篇,是作者韋應物的代表作之一。詩寫於唐德宗建中二年(781)詩人出任滁州刺史期間。《唐詩箋註》雲:“閒淡心胸,方能領略此野趣。所難尤在此種筆墨,分明是一幅畫圖。”

  白居易《與元九書》贊曰:“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清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閒澹,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然後人貴之。”

  當今,曾有網友以“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徵集下文,短短几天就引起萬人續寫,引發了全民的創作熱潮,而此句的源頭就是韋應物五律《簡盧陟》的尾聯“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話說這韋應物乃京兆長安(今陝西西安)人,出生名門望族。曾祖父韋待價,武則天時宰相;祖父韋令儀,梁州都督;父親是宣州司法參軍韋鑾,工於繪畫,可惜已家道中落,韋應物為其第三子。韋應物天寶十年(751年)擔任羽林倉曹參軍,當時是玄宗近侍,稱為“三衛”,豪縱不羈,橫行鄉里,鄉人苦之。安史之亂後,韋應物流落失職,才開始折節讀書。永泰中,授京兆功曹,遷洛陽丞。歷任滁州、江州、蘇州刺史,世稱韋蘇州或韋江州。又因曾任左司郎中,也稱韋左司,有《韋蘇州集》。詞僅存四首,見《尊前集》。他的那首《逢楊開府》勇敢地自剖劣跡,敘述了浪子回頭的全過程:

  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

  身作裡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

  司隸不敢捕,立在(一作登)白玉墀。

  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

  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痴。

  武皇昇仙去,憔悴被人欺。

  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

  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

  非才果不容,出守撫煢嫠。

  忽逢楊開府,論舊涕俱垂。

  坐客何由識,惟有故人知。

  你看“劣跡斑斑”記錄在案:鄉里橫行,窩藏小人,早上賭錢,晚上嫖娼,一字不識,肆意飲酒……這是用詩歌寫成的《懺悔錄》,後人稱之為君子之行,“以恆情論之,少年無賴作橫之事,有忸怩不欲為他人道者,而韋不諱言之,且歷歷為著於篇,可謂不自文其過之君子矣。”(《劍溪說詩》)

  這位曾經的浪蕩公子哥,後來經歷人生坎坷,華麗轉身為人敬人愛的謙謙君子。他是有潔癖的人兒,所居之地,必焚香掃地而坐,和他常常來往的有顧況、劉長卿、皎然等。我們且看他的詞作《調笑令》,語曰:

  胡馬,胡馬,

  遠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獨嘶,

  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

  邊草無窮日暮。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一回:自有清詞雲外起,獨憐幽草澗邊生

  此調一名《宮中調笑》,一名《轉應曲》。唐·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曰:“打嫌《調笑》易,飲訝《卷波》遲。”自注:“拋打曲有《調笑令》,飲酒麴有《卷白波》。”此調為單調,八句,三十二字。第四、五句押平聲韻,其餘各句均押仄聲韻。其中第二句疊用第一句,第七句疊用第六句,第六句顛倒第五句末二字而成。一般以詠物名開始,此詞即從“胡馬”詠起。

  胡馬,泛指產在西北民族地區的馬。《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燕支山,又叫焉支山、胭脂山,以產燕支(胭脂)草而得名。焉支山,東西百餘里,南北二十里,亦有松柏五木,其水草美茂宜畜牧,與祁連山同。匈奴失祁連、焉支二山,歌曰:“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開篇是全景鏡頭,“胡馬,胡馬”的重疊反覆,顯出群馬逍遙自在的情態,加上“遠放燕支山下”的場景,構成了一幅蒼茫遼闊的草原風光圖。《敕勒歌》中的情景在此顯現: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中間兩句“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由遠景轉為近景,並且有特寫鏡頭。草原上一匹失群的馬兒正引頸而獨嘶,在深情呼喚遠去的夥伴;它用四蹄刨起沙、刨起雪。(跑páo,走獸用腳刨地,如虎跑泉。唐·劉商《胡笳十八拍》第十七:“馬飢跑雪銜草根,人渴敲冰飲流水。”)這匹馬彷徨不安,原來是忘路之遠近,迷失路途。

  最後的鏡頭又搖向無垠的草原,“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廣角鏡裡草原遼闊,沙雪無垠,邊草連天,暮色茫茫,即使是“識途”的馬兒也不免“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是“路迷”二字倒轉重疊,轉應詠歎,既符合詞格要求,又有頓挫之妙。從胡馬說到日暮,時空中的景物色彩斑斕,青山、黃沙、白雪、綠草、紅日,共同繪製出壯美之圖。

  細品之後,我們還看到夕陽殘照,暮靄沉沉,悲壯蒼涼中透出了幾分迷茫。詞中描寫駿馬迷路時焦燥不安的情形,也隱約反映了人的孤寂憂慮的心情。作者另有一層意思含在其中,難以排遣。安史之亂,使唐王朝由盛而衰,邊境形勢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安史之亂前,大唐和西北的少數民族時戰時和,互有攻守。安史之亂爆發以後,數年間,唐王朝西北數十州相繼失守,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都成為吐蕃的領地。如今胡地的馬卻公然在大唐版圖內的燕支山下放牧,但聞胡騎鳴啾啾,撫今追昔,豈能不感慨萬分?

  現存的《調笑令》以此詞較早,二言與六言相間,共三次換韻,筆意迴環,音調宛轉。韋應物此小令言簡而義豐,場景壯闊,格調高遠,鄙人不禁填《調笑令》一闋贊之,看官莫嗔。

  調笑,調笑,

  吐玉含珠絕妙。

  傾杯掩卷沉吟,

  拍案稱奇醉心。

  心醉,心醉,

  靜坐永宵回味。

  韋應物的另一闋《調笑令》寫得同樣韻味十足。

  河漢,河漢,

  曉掛秋城漫漫。

  愁人起望相思,

  江南塞北別離。

  離別,離別,

  河漢雖同路絕。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一回:自有清詞雲外起,獨憐幽草澗邊生

  此處的河漢指銀河,看到了銀河,就會想起牽牛和織女的故事。“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秋夜將曉,起視銀河,“愁人”相思難眠。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這“漫漫”二字是寫景,也是抒情。而相親相愛的人兒被迫分離,江南塞北,天各一方。最後的詞句“離別,離別,河漢雖同路絕。”押的是入聲“屑韻”,恰似無語凝噎狀態。

  深秋的季節,將曉的城市,漫漫的思絮,遠遠的別離,一種相思,兩處閒愁。詞以“河漢”起,以“河漢”終,呼應自如。時光若水,相思如潮,獨人孤舟,載不動許多愁。

  詞有婉約、豪放之分,或委婉纏綿,嬌媚繾綣,好似江南少女,多情而溫柔;或粗獷曠邁,剛勁有力,恰如塞北健兒,豪爽又坦率。同樣的詞牌,可以表現出不同的風格,下一回咱們見識一下寫出婉約風格《調笑令》的才子哥。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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