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芷湖湄上的鸟·谷雉
作者:原上菁
冬至日的寒雾笼罩在小河上,沉重的水浆被雾水打湿透了,越划越重。大仁叔的划子半夜就起桨了,装一船草把子上街兑钱。旧时朱河街上人应厨烧草把子,都是乡下送来的。乡下人辛苦一点,換点油盐钱。
上街的划子在重雾里穿行,隐约学堂钟声湿漉漉,就知离市集不远了。偏远乡村的人向往市井的喧嚣。
毛汆子儿趴在船头上,头顶一条麻袋遮露水,刚才还一路鸡声一路盹,这会儿他精神来了。乡下孩子开始密切注视水岸前方,只要青瓦木楼露台上有人影晃动,那一定是胖子哥了。这回他带来两只秧谷鸡雏儿送给胖子哥,还专门编了一只竹笯子。
船到街尾子了,雾越下越重,小孩子望呀望,望了个“雾失楼台”。
在往常,西望露台上早早的一线风筝飞得高,一声鸽哨就在层屋脊岺上悠由地飞旋。说城里有武斗,小孩子掺合不得,胖子哥就把他的信鸽和风筝都带下来了……
青瓦木楼早闻到动静了,小胖子飞也似的跑去河浜。
大仁叔说划子重载不便拢坡,胖子哥只得在岸上跟跑,他们水陆并进往集上赶去。汆子儿把笼鸟举得高高的大声喊道:“说胖子哥我给你带来了谷雀儿还有鸟儿吃的稗谷,都是我去湖田里捡来的……”
船拢坡了。大仁叔卖柴草要紧,两孩子去街上耍之。
胖子哥招待乡下孩子吃油条,汆子儿不肯喝米酒,说一碗清水没有两颗儿米还真卖钱,好不实在!
竹笯就放在食桌上,两只小鸟许是闻不得油烟气,怯生生绻作一团不吃也不喝。秧谷鸡是退化型的鸟,跑不出野雉垸飞不过横堤子,只识得湖荒野畈蓬薮汀滩,哪见过纷杂市井水煮油烹呀……
毛汆子儿佩服胖子哥。风筝飞得高,满镇子蓝天白云就听他一声鸽哨,且莫说乡下,古镇穹空上也从没有这样的飞鸽阵势呀!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不种谷子吃油条!乡下雀子好古气,只记得瘪谷子,呛不得油烟子气!说是武汉的石板路当风太阳晒还不长草,这一对雏儿带过去怕是迁就不得,会饿死的!
可怜的孩子望着胖子哥,抹一抹咀上油,说:“哥你们大城市水泥路上日夜跑车,有交通不长草。说一般的鸟儿能力有限,上天飞不上云霄下地寻不到蒿草,只有被吓死的讲究,是吧?”
胖子哥何等精明嘹亮之人,答曰:“谷鸡子这种滞笨鸟,飞不上天凫不过水,只有深藏沼泽,伴冷荒而孤寂求生的命!幸好,老屋里乡人素持怜悯同情之悲心,万物有恩,方得以维持野芷湖浑朴天然之原生态讶!你说城市咀多馋,如此稚嫩野雉,着一身糍糯肉,不付湯刀那才有怪呢!”
可怜汆子儿,眼泪就掉下来了……
河面上的雾早散了,又闻得清钟袅袅。
两个孩子乘坐大仁叔空船回老屋,要把秧谷鸡雏儿放回野雉垸。野雉垸三面环水,一径失荒,在野芷湖湄之上。这里湖荒千顷,野薮森森,是上天留予湿地上“退化”物种最后的家园。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躲藏型”鱼儿和鸟,由来被大自然筛淘于此,土憨包、麻披子、屎鳑鲏、阳阴婆儿,俯拾皆是,野泽里还藏有巨蛇“损壳斑”,鬼影青桩鸟。要说飞飞蔽斜阳的,那就是秧谷鸡了……
“去吧!武汉不长草,你们又飞不过鸽子!”
可怜一对绒毛雏儿飞不起躲不及慌不择路钻蓬草窠里去了。
汆子儿说:“哥啊,上一趟街不容易,雀子小,两天没吃食了!”
蓝天下,衰草黄,空竹笯,只有风……
公元2019-12-25冬至日 武昌《上上阁》
《小鸟》
——普希金 1825年
在遥远的异邦我恪守着
故乡的古老习俗
在春天的一个明媚节日
我放飞了一只小鸟
我开始感到一点欣慰
为什么要对上天埋怨不休
至少
能让我把自由当作礼物
哪怕只送给一个生灵也好
注:每年三月二十五日,俄国人民按宗教习俗,把一只笼鸟放走。
2019年12月《上上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