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從來不是坐在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裡打贏的

經常有人問我,在當前的經濟形勢和市場競爭格局下,某互聯網公司/消費公司/影視公司/天知道什麼公司,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戰略部署、做出什麼樣的戰略調整,從而贏得競爭、鞏固市場地位。

對於這樣的問題,我的回答一貫是“不知道”。第一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第二是我不相信任何一場戰爭是單純依靠自上而下的戰略打贏的。也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單純依靠統帥的明斷明決、謀士的高瞻遠矚打贏的。

簡而言之,我的態度一直就是:戰爭不是坐在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裡打贏的,哪怕大本營裡的那個人是神。過去我就是這麼想的,最近一段時間讀了大衛·格蘭茨的《巴巴羅薩脫軌》第一卷,更加堅定了我的上述想法。

大衛·格蘭茨是當代公認的蘇德戰爭史第一學者。《巴巴羅薩脫軌》最大的優點是直接引述了大批第一手資料,尤其是蘇軍最高統帥部與各方面軍之間的通信,以及方面軍與旗下各集團軍之間的通信❄️。這些鮮活的記錄可以讓我們脫離“上帝視角”,從當事人的視角看待問題。

閱讀1941年6-8月,“巴巴羅薩計劃”初期的蘇軍內部命令和彙報,我的第一印象是:最高統帥部大本營冥頑不靈,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完全高估了蘇軍的戰鬥力,也對德軍慣用的機動合圍戰術缺乏深入認識。最高統帥斯大林下達的大部分命令都不切實際,例如在1941年7月就要求展開大規模反擊,將及時撤退的將領斥為怯懦,拒絕以空間換取時間。由於斯大林嚴重自我高估、過度樂觀,各方面軍、集團軍指揮官不得不竭力迎合,報喜不報憂、隱瞞德軍進攻的實際效果,導致了更嚴重的失敗。

戰爭,從來不是坐在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裡打贏的

軍神西住美穗鎮樓

在斯摩稜斯克戰役初期,德軍的鉗形攻勢尚未成型,蘇軍大批有生力量是可以及時撤出的;若能重整兵力,甚至可以對德軍過度延伸的裝甲矛頭給予沉重打擊。然而,斯大林要求死守斯摩稜斯克,拒絕主動後退,而且完全不知道德軍裝甲集群的實際位置。他非常努力地將大批預備隊送上戰場,組建、重建了幾十個集團軍,可是在錯誤的戰略戰術下,只是給如日中天的德軍送去更多戰績而已。

在斯摩稜斯克戰役期間,日後的蘇軍名將開始嶄露頭角:一度接管西方面軍的朱可夫,擔任集團軍司令的羅科索夫斯基、科涅夫、盧金,都打出過不錯的戰果。在大勢極端不利的情況下,他們勉強維持著完整的戰線,從斯摩稜斯克包圍圈當中撤出了可觀的兵力,對德軍中央集團軍群造成了足夠的消耗。冥頑不靈的斯大林也逐漸意識到了敵我的真實力量對比,開始允許更具彈性的防禦措施。不過學費還沒交夠,要繼續交到1942年下半年。

朱可夫、羅科索夫斯基、科涅夫、盧金這些在逆風形勢下能打出不錯戰績的人,具備一些共同的素質:

1.具備頑強的意志,能承受壓力不垮掉,而且能夠激勵下屬。

2.高度務實,重視第一線走訪和調查,絕不盲目樂觀。

3.能夠委婉而高效地說服上級接受自己的觀點、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

指揮官的一大作用在於激勵,他必須穩住陣腳;在蘇德戰爭初期蘇軍一潰千里的情況下,堅強鎮定是一項必要的心理素質。羅科索夫斯基和科涅夫都曾經陷入斯摩稜斯克包圍圈,也都通過艱苦戰鬥成建制地逃出來了。只要有一絲一毫的驚恐,傳染給全軍,那就會萬劫不復。能從戰爭第一年倖存並升職的蘇軍將領,大部分是具備鋼鐵意志、能夠與部下一起面對槍林彈雨而不變色的。

問題在於,只具備頑強意志而罔顧現實條件的指揮官,也不過是莽夫而已。蘇軍老資格將領布瓊尼、鐵木辛哥、葉廖緬科等人也很頑強,可是缺乏對敵我力量的正確認識,缺乏實事求是、正視現實的態度,這一點倒是與最高統帥斯大林很般配。如果朱可夫等人對第一線的情況沒有清晰的理解,肯定會把主力部隊全部葬送在斯摩稜斯克以北的包圍圈裡,那麼後來有沒有莫斯科保衛戰就很難說了。

戰爭,從來不是坐在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裡打贏的

戰神的姐姐西住真穗鎮樓

最後,最高統帥再怎麼失去理智,部下也要努力說服他。朱可夫的幸運之處在於,斯大林對他還是比較信任的,他也拿出了足夠的論據;羅科索夫斯基、科涅夫、盧金則通過艱苦卓絕的阻擊戰,說服了上級相信他們並非怯懦之輩,而是迫於形勢必須撤退。毫不誇張地說,若不是在斯摩稜斯克戰役中沒有徹底達到目標,德軍完全可以在1941年8-9月直接進攻莫斯科,而蘇軍將缺乏起碼的防禦力量。

在一個月後打響的基輔包圍戰當中,蘇軍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最高統帥斯大林一如既往地對形勢缺乏認識,戰區指揮官布瓊尼、葉廖緬科等人極端魯莽,結果就是葬送了至少70萬軍隊。再過一個月,類似的慘劇還會上演一次:初次擔任方面軍司令員的科涅夫錯誤判斷了德軍的主攻方向,又葬送了至少70萬軍隊。在接連遭受兩次殲滅戰之後,斯大林在憤怒和絕望之中喊出了那句著名的“斯大林同志不是叛徒”。

科涅夫在蘇德戰爭初期的表現很值得玩味:1941年7-8月,作為集團軍司令,他在斯摩稜斯克戰役中表現出色,尤其是戰役末期的突圍和反擊堪稱經典;9-10月,作為西方面軍司令,他卻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導致莫斯科前方几乎被德軍一波打穿;11-12月,調任加里寧方面軍司令後,他的表現中規中矩,阻止了德軍對莫斯科的大包圍,但是莫斯科保衛戰的重點不在他的防區。

1943-45年的經驗證明,科涅夫還是一個不錯的方面軍指揮官,雖然付出傷亡一直很大,但是總能完成戰役目標。最大的問題是,他與其他大部分蘇軍將領一樣,在戰爭初期缺乏循序漸進、攢經驗升級的條件,不得不趕鴨子上架,只能用無盡的鮮血去交學費。同樣是交學費升級,羅科索夫斯基這樣的天才就學的快一點,科涅夫、瓦圖京學的算是正常速度,葉廖緬科、梅列茨科夫學的就很慢了。

蘇聯打贏戰爭的最大功臣毫無疑問是朱可夫。朱可夫比一般指揮官最大的優勢就是:他經常去第一線,像普通士兵那樣瞭解實際情況,作出最符合實際的判斷。1941年11月,他在莫斯科前方一個一個走訪師指揮部乃至團指揮部,就地撤換不稱職的指揮官,目送預備隊和物資抵達前線;1943年1月,他在列寧格勒城下親眼目睹蘇軍兩個方面軍會師,打通與列寧格勒的陸地聯繫;1945年1月,他親自向麾下的集團軍司令和參謀人員演示為何要在進攻中使用探照燈。作為最高統帥部的一員,朱可夫大部分時候是作為“大本營代表”協調兩個或多個方面軍的行動,但是這並沒有讓他染上官僚習氣。

戰爭,從來不是坐在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裡打贏的

軍神剋星大吉嶺鎮樓

戰爭中蘇軍的第二名將羅科索夫斯基是這樣形容朱可夫的:

“有頑強的意志。富有決心而且堅定。經常展現出主動性,並且能夠熟練地執行。有紀律性。要求很高,而且對自己的要求十分堅持。在某種程度上,是個不知感恩、比較缺乏同情心的人。非常頑固。令人痛苦地自大。在專業方面訓練有素。作為軍事領袖經驗豐富。他絕對不應負擔參謀或教學角色,因為他發自心底地痛恨這些角色。”

看到最後一句話我不禁想笑——這顯然不太公正,因為朱可夫擔任過蘇軍總參謀部的多個要職,還擔任過總參謀長,在此期間表現出色。不過,從頑強的性格和高度務實的工作作風看,他確實更適合戰區指揮官的角色。歸根結底,戰爭不是坐在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裡打贏的;戰爭不是任何人坐著就能打贏的。

戰爭不是在幾千人面前發表一通演講就能打贏的。戰爭不是發出幾封精心編寫的公開信就能打贏的。戰爭不是圖上作業萬無一失就能打贏的。戰爭不是在一群參謀軍官的簇擁之下洋洋得意地閱讀電報就能打贏的。戰爭不是在喝了大量咖啡和烈酒之後靈光一閃就打贏了的。

那麼戰爭到底是怎麼打贏的呢?當然是依靠頑強的意志、高度務實的作風以及說服上級的圓滑手段,三者共同打贏的。

當然還需要運氣,很多很多的運氣,很多、很多、很多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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