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中學 楊明
幾條十分優雅的弧線，輕盈地聚合在一起，巧妙地組成了一把伶俐輕巧的“剪刀”；再鋪上一身黑緞子般閃亮的羽毛，大紅色光滑的下頜和腹部，一枚黑色的角質小尖喙，兩隻機靈閃亮的小眼睛，構成了玲瓏、可愛的小燕子。
自從懂事以來，一直非常喜歡小燕子。每年春暖花開的日子，小燕子從四季長青的南方飛回來的時候，我總是特別興奮。因為，小燕子在碧藍的天空，興高采烈地自由飛翔的時候，陽光是溫暖的，輕風是溫柔的，處處都瀰漫著花的清香。巢湖水面，以及岸邊的沙灘已經解凍，鵝卵石的縫隙間，偷偷地鑽出無數細嫩的草芽，柔軟的柳絲上，已經吐出了嫩黃的柳絮。田野裡剛剛還是草色遙看近卻無，在小燕子瀟灑的身影裡，轉眼間就是一片青得逼眼的青綠，五顏六色的鮮花隨處可見。仰望著藍天白雲下一雙雙、一對對小燕子輕快地穿梭著，或者在毛毛細雨裡輕盈地掠過水麵，激起一圈圈輕輕的漣漪，我總是帶著無限渴望的神色，眼巴巴地注視著小燕子。
特別是小燕子飛累了，停在我家門外電線上休息的時候，我恨不得立刻攆著小燕子迅速飛進我家，在堂屋裡盤旋，棲息在屋樑上呢喃。從幼稚懵懂的孩提時代直到現在，朦朦朧朧中都固執地認為，秀美可愛的小燕子代表著好運和財氣的傳說大概是對的。年幼的我並不理解啥叫發財，對於家裡發不發財，自然也沒有特別的嚮往。我只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小燕子飛回來的時候，我和弟妹們就不會再因為寒冷畏懼發愁，縮手縮腳渾身哆嗦著。讓我心馳神往的村外彎彎曲曲的田埂上、連綿不絕的湖岸邊沙灘上，各種各樣的野菜開始瘋長，拎著籃子隨便出去一會兒，就會採摘到滿滿一大籃子野菜；洗淨後，用適量的鹹鹽醃製幾天就可以做菜，也可以摻雜在米里煮飯吃。雖然常有吃厭了的感覺，但平息了肚子裡接連不斷的抗議，也足以溫暖人心。
不知是我家大門面對煙波浩渺的巢湖，門前場地非常開闊飛進飛出、來來往往十分方便，還是全家人都非常善良溫和，小燕子每年春天都會按時回到我家。儘管我家一直沒有像人們傳說的發了財，但是，我們全家都毫不在意。看著兩隻美麗可愛的小燕子比翼雙飛著，輕快地飛進我家並不高大寬闊的大門，我和弟妹們手拉著手，相互之間用眼神提醒著不要驚擾了小燕子，全都屏聲息氣默默地坐在堂屋的角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停留在屋樑上的小燕子，看著它們機靈地四處張望選擇新居的位置，呢喃著親切的話語，好像在商議著，常常看得入神。燕子飛出去時，我和弟妹常常緊跟著來到門外，站在臺階上，或者楓楊樹下，久久遙望著小燕子靈巧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我和弟妹們最喜歡看小燕子做窩。小燕子在屋樑上做窩的時候，我常常看得入神。我家緊鄰漫長的岸邊沙灘，但是，湖岸邊只有鵝卵石和如面的細沙，根本就沒有燕子做窩用的稀軟的黑泥土。燕子做窩又溼又軟的泥土來源於水田，離我家最近的水田至少二三百米。燕子小巧，每次辛辛苦苦一趟，銜回來的泥土僅僅兩三粒米大小，築起它們的愛巢真不容易啊！有時候，看到有的夥伴家的燕子窩剛剛搭建好，或者勉勉強強地搭建了大半，就被喜愛惡作劇的小夥伴舉著竹竿搗毀跌碎在地下，我幼小的心靈總是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憤怒；聽著小燕子悽慘悲涼的叫聲，看著小燕子失魂落魄的無奈，我的心裡總是隱隱作痛。
燕子做窩的日子裡，兩口子白天忙忙碌碌一刻不停，晚上就靜靜地蹲伏在還沒成型的愛巢裡，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享受著愛情的溫馨甜蜜。清晨大門一開，兩隻小燕子就如兩道黑色的閃電無聲地閃出去，沐浴著帶著微微涼意的春風，映著瑰麗的朝霞，銜著蘊含著清涼晨露的泥土，繼續忙碌著建築愛巢。
月牙般秀美可愛的愛巢建成後，在辛勤勞動中，愛情得到昇華的小燕子，水到渠成地開始孕育下一代。小燕子孕育下一代十分辛苦，情景也十分感人。站在堂屋裡，只能看到伏在窩裡小燕子的尖喙和剪刀似的尾巴。一隻小燕子蹲伏在窩裡，另一隻小燕子不知道是換班，還是在外面銜來小蟲子之類的食物喂喂孵卵的燕子。這樣恩恩愛愛溫暖人心的情景，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裡。
小燕子孵化出殼後，兩隻老燕子比銜泥做窩時還要繁忙。每天清晨大門一開，兩隻老燕子就迅速閃出黑暗，融入光彩迷離的晨曦，很快就會一趟趟銜來小燕子們的早餐。兩隻老燕子按照順序，挨個兒喂著脖子伸得長長的雛燕，直到火紅的太陽沉入西邊無邊的湖面，天色完全黯淡下來，勞碌了一天的老燕子，才溫馨地伏在窩裡，用尖喙在雛燕身上撫摸著，親熱著。
有一天清晨起來打開門，忽然看到窩下的地面上，落著一隻剛剛生出短毛的雛燕，無力地在地面上撲騰著、掙扎著，溼潤的小眼裡露出驚恐，一副努力想飛起來，然而又不可能的可憐相。我心裡一驚，這小傢伙準是夜裡不小心跌下來的，幸好還活著。怎麼辦？最好是等老燕子出去覓食時，找個高凳子站著，把可憐又可愛的小傢伙送回去。好容易等到兩隻老燕子輕捷地閃身出去，我連忙擺好早已借來的高腳凳，迅速地爬上去，在其餘的小燕子“咿咿呀呀”的吵鬧聲裡，小心翼翼地把小燕子送回去。我帶著無限的滿足感剛下去，老燕子已經覓食歸來，似乎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飛到窩邊開始餵食。看著小燕子重新回到夥伴們中間，我笑容滿面，得意洋洋。誰知晌午時分，又有一隻小燕子落在地上。我心裡一驚，連忙撿起來仔細看看，頭上、身上還帶著絲絲血跡，似乎是早晨送上去的小燕子，可是又不敢確定。我尋找機會，很快又把小燕子送了回去。第二天清晨打開門，地下又躺著一隻小燕子。我心裡一痛，慌忙撿起來，小燕子渾身冰冷的全是血，就是昨天撿起來送回去的那隻，微微張開著鑲著牙黃色的尖喙，閉著小眼睛，已經死去多時。
怎麼回事？直到前幾年，我才從一本關於飛禽生活習性介紹的書上意外得知，雛燕之間有一定程度的生存競爭。體弱的雛燕，便會在競爭中被推出窩外，跌落地面。老燕子對雛燕之間的競爭，從來都是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不論哪隻雛燕，若是沾染了人的氣息，老燕子以及其餘的雛燕，都會對它格外排斥。不少鳥類對待下一代，都是如此。生物世界裡遵循的是優勝劣汰的生存原則。看似簡單和睦的動物世界，其實奇妙無窮。不瞭解情況，單純的好心往往也辦不成好事。
絲絲遺憾一直陪伴著我。剛剛任教時，課本上就有一篇標題為《燕子》的課文，朗讀著清新優美的文字，馳騁開想像的翅膀，我更加認識了小燕子的美。同時，我也慢慢地知道，小燕子早在遠古時期，就融入了我們的生活，一直和人類親親熱熱地生活在一起。
《詩經•邶鄘衛風》中的《燕燕》一詩開頭兩句“燕燕于飛，差池其羽”，用雙燕飛時一前一後親親熱熱相追隨的動人形象，描繪了衛君送妹妹出嫁時，兄妹之間戀戀不捨的純真情感，比興手法渲染的兄妹深情十分形象，感人至深。“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兩句詩，形象地描繪了一幅仲春時節鶯歌燕舞的喜人美景，讓人們在感受春天溫暖的同時，認識到了燕子伶俐的形象、勤勞的品格。“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就是一幅清新秀美的新春水墨畫，筆法簡潔，但是意蘊悠遠，詩情畫意令人想象無限。“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形象地描繪出杜甫老先生對清閒幽靜生活的嚮往，對夫妻親親熱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祝願和嚮往。
小燕子雖然很弱小，每年秋去春回的情景也很平常。可是，細細看看燕子的來來去去，也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出時代的變遷，世事的滄桑。“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兩句讀起來尤其讓人覺得感慨萬千。夕陽慘淡闇弱的餘光裡，曾經鐘鳴鼎食門庭若市的大家族，已經煙消雲散；“江南多少繁華事，盡在寒煙蔓草中。”往日的繁華已經隨風而去，一切都成了無法返回的回憶，實在讓人惆悵，讓人哀傷。“新筍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兩句，世事滄桑裡多少還帶著一些成長的歡欣。
在難以計數的描繪小燕子秀美形象的詩詞裡，我喜歡的是宋朝葛天民的《迎燕》一詩：“咫尺春三月，尋常百姓家；為迎新燕入，不下舊簾遮。翅溼沾微雨，泥香帶落花；巢成雛長大，相伴過年華。”普通平常而又秀麗可愛的小燕子，已經成了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為了讓小燕子認識原來的家庭，連家裡的舊門簾不換。詩歌的內容，形象地表達了無數個家族家庭質樸又美好的願望，對和平寧靜溫馨生活的嚮往。
美麗可愛的小燕子，是大自然的精靈，是春天的使者，是溫暖的春天裡盛開在碧藍的天空裡優雅美麗的花朵。輕輕吟誦著關於小燕子的詩詞佳句，活躍起來的思緒，宛如霏霏細雨慢慢地蔓延開來。腦子裡忽然想到，小燕子飛來時，大多伴隨著綿綿細雨，小燕子和細雨的關係好像特別密切。其實，這種情形也很容易理解。春天裡如夢似幻的綿綿細雨，就是一首美妙的詩，可愛美麗的精靈，自然應該生活在如詩如畫的境界裡。
不知不覺，一陣如牛毛、似花針的細雨，悄無聲息飄飛下來，無聲地纏繞在眼前，輕盈地飄落在身上，多情地黏在臉上。心裡猛然間湧起一陣驚喜，不禁深情地向著遙遠的南方望去。濛濛瀧瀧的細雨裡，成雙成對的小燕子，輕盈地舞動著優雅的翼翅，輕快地飛舞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