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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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柬埔寨難民

“20世紀80年代,在加利福尼亞州,很多柬埔寨裔女性因為同樣的病症去看醫生:她們看不見。這些女人都是戰爭難民。在逃離自己的家園之前,她們中很多遭到強姦、虐待或其他殘暴對待。她們眼睜睜地看著親人在自己面前遭到殺害。一名女子說,一些士兵帶走了她丈夫和三個孩子,從此她再也沒見過他們,四年來她每日以淚洗面,哭瞎了雙眼。她似乎不是唯一一個哭瞎眼睛的人。還有其他人出現了視力模糊或部分視力喪失的症狀,她們看東西重影而且眼睛疼痛。

總共150人。檢查後醫生髮現她們的眼睛正常。進一步的檢查結果顯示,她們的腦部也正常。如果這些女人所言屬實——的確有一些人對此表示懷疑,他們認為這些女人可能是在裝病賣慘,她們想獲得關注,或者是希望領取政府發給殘障人士的福利金——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心理原因致盲。

換句話說,由於被迫經歷了太多恐怖的事情,而且再也無力承受更多,這些女人便設法熄滅了自己心中的那盞燈。

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西格麗德·努涅斯

當西格麗德·努涅斯寫下上面這段文字時,她不會想到2018年的秋天,她因為這部開篇具有紀實風格、上來就給人捅刀子戳淚點的小說《我的朋友阿波羅》,獲得了當年美國書業最高獎——國家圖書獎

獲獎時她已經67歲了。用她這本小說中人物的話來說,女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紀,變得不顯眼,然後——麻煩就解決了

2018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獲獎作品

《我的朋友阿波羅》

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美] 西格麗德·努涅斯 著

姚君偉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0年10月出版

女人的麻煩是什麼?西格麗德·努涅斯在《我的朋友阿波羅》裡反覆回答這個問題:

“她不可能懷著與男人同樣的情緒、採取同樣的舉止漫步街頭。她會被盯視,被評價,被猥褻。她從小就被教育要時刻保持警惕:這傢伙是不是走得太近了?那傢伙是不是在跟蹤她?那麼,她如何才能放鬆情緒,來體驗真正的閒蕩漫步的歡愉呢?嗯,購物就好,哪怕是隨意瀏覽櫥窗。”

“她會被一個寫詩的男性導師要求接受面試,這樣他就能根據容貌來決定錄取與否。導師會引經據典,告訴她,教室是世界上最色情的地方。《大師與門徒》裡不是說過嗎:‘色情,無論隱秘的還是公開的,幻想的還是付諸行動的,都與教學交織在一起。這一基本事實已經被對性騷擾的關注沖淡了。’”

“她可能還不到14歲,她也許不是在美國,但一定是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她待在一個棚屋裡,長長的一列男人的隊伍在屋外蜿蜒,他們有的在仰望天空,有的在看報紙,總之,那種百無聊賴的神情,讓人很可能以為他們是在等公交車,或者在車管所等候上牌、罰款。但,他們是在等待屋裡的女孩接客。這是一張真實的新聞照片。”

甚至,當年同蘇珊·桑塔格一同外出時,就因為往手包裡多塞了幾個衛生棉條,努涅斯就招來一代知識偶像困惑的眼神:女人離不開手包已經夠讓桑塔格嘲諷了,出門幾小時,哪用得上這麼多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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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努涅斯25歲。她父親是中國和巴拿馬混血,母親來自德國,一張1/4華人血統、青春無敵的臉孔,又有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碩士的加持,當年輕的努涅斯經友人推薦,以《紐約書評》助理編輯的身份,前去給正處於癌症術後恢復期的桑塔格做助手,這位散發著異域混血氣息的女文青讓桑塔格母子淪陷。

她幫桑塔格打字回信,同時和其子戴維·裡夫談戀愛。幾個月之後,她就搬去和他們一起住了。她和偶像的兒子幾乎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蘇珊·桑塔格與戴維·裡夫母子

沒有人能想象蘇珊·桑塔格當婆婆的樣子,但這個穿著寬鬆襯衫牛仔褲,腳踩胡志明人字拖的女人是個天生的導師,她把對其他人,尤其是年輕人的教育視為一種道德義務,令她無窮快樂。桑塔格以自己的文化激情和思想激情來影響周圍的人,這是出了名的。作為一個夢想著成為作家的女青年,努涅斯一直把遇上桑塔格、進入一代知識分子的私人生活視為人生的幸運之一。

雖然努涅斯和裡夫最終沒能在一起,但她沒有浪費這段歲月。假如把早年與桑塔格的交集視作職業生涯的第一桶金的話,努涅斯將它化作了長線投資。

在此後的幾十年裡,她關注移民文化、跨文化交流與衝突,創作與之相關的小說,對性別與種族歧視、戰爭創傷、人口販賣這類話題,有著勇敢而深刻的思考。她迴歸校園,在多所大學執教創意寫作課。

直到十多年前,努涅斯收到了一本名為《導師、繆斯和惡魔》的文集約稿,請30位作家談改變了他們生活的人。努涅斯首先想到的是她的本科老師——伊麗莎白·哈德威克,但這位受人敬重的文學評論家和小說家已被兩個人選走。於是,她想到了自己沒有正式拜過師,但比起其他導師來更大程度改變了她人生的桑塔格。

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永遠的蘇珊》(2011),西格麗德·努涅斯著。

文章問世後,一家獨立出版公司找上門來,於是,歷史再度啟封,她得以重新完整思考這段非同尋常、人人都會將其描述為“敏感話題”的友誼。桑塔格,這位超凡不群、被人用“偶像”來稱呼的傳奇人物,在去世7年後,有了一本立意獨特、堪稱迷你的傳記——《永遠的蘇珊》(2011),一時轟動文壇。

“別那麼循規蹈矩,誰說我們就得像別人一樣生活?”這是桑塔格曾經對努涅斯說過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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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格論攝影、寫疾病,上天入地激揚文字求知若渴;而努涅斯似乎更關注地上的“六便士”——那些被壓迫、受侮辱的女性,包括但不限於貧窮落後地區,都市女性逼仄的生存空間、無處釋放的精神壓抑,都是每天睜眼閉眼揮之不去的殘酷存在,經濟的高速發展並不能減除甚至局部加劇了這些疾瘤。

她通過自己的第7部小說——《我的朋友阿波羅》——構想了一個特殊的創意寫作機構,或曰“寫作治療坊”,用以療愈那些無法言說、無法啟齒、無法用時間來癒合的創傷:戰爭之傷、拐賣之傷、性虐之傷、家暴之傷,或者日常生活裡無處不在的、各種有形無形的暴力傷害

但有人認為,主持這個創意寫作機構的作家企圖從這些受傷的靈魂中榨取靈感——要治療焦慮,為什麼不試試塗色遊戲呢?與其讓她們書寫自我,不如把她們虛構成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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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莉莉亞》:我們只有伏特加和苦難

無知的人覺得這些姑娘、女人可以被塑造成生動有趣的人物,她們的傷痛也可以編成離奇的都市傳說。但實際上,藝術不一定比生活更震撼。在《我的朋友阿波羅》裡,摩爾多瓦的性工作者們觀看了一部講述蘇聯少女厄運、情節幾乎可以用慘絕人寰來形容的瑞典電影《永遠的莉莉亞》之後,神色平靜地說:真實遠比這個來得更殘酷

伊薩克·迪內森相信,只要把悲傷寫進故事,任何悲傷都可以忍受。也許,《走出非洲》就是她自己的寫作自助。

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伊薩克·迪內森與她走不出的非洲

在創意寫作機構裡,這些女人書寫著相似的名詞:刀子、皮帶、繩子、酒瓶、拳頭、傷疤、淤青,還有。另外一些是相似的動詞:強迫、毆打、鞭抽、火燒、窒息、捱餓、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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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的朋友阿波羅》裡,即便是女主人公、寫作治療師本人,身為都市知識女性的她,也是需要被拯救者。

她的導師自殺身亡後,留下的一條丑角大丹犬“阿波羅”。她勉為其難地收養了這個“溫柔的巨人”。在它身上,她驚訝地發現這種被譽為“犬類中的阿波羅”的巨型犬是最好的哀悼者,她所有看得見的傷口、看不見的恐懼,它全都能嗅到。

沒人跟它解釋過什麼是“死亡”,也沒有人告訴它,它的主人永遠不會回來了。它不哭泣,也不自殺,但是它真的可能會崩潰。當這條身高7英尺的龐然大物盡力蜷縮起來,讓自己變得更小、渾身哆嗦的時候,沒有人會懷疑,義犬博比、忠犬八公是虛構的神話故事。

這條叫“阿波羅”的大丹犬,不亂溺,不“拆遷”,擔心乘電梯驚到鄰居,它甚至風度全無地跟著女主人公從六樓走下來;即便是小型犬作弄它,它也完美詮釋了那句“把另半張臉送上去”的教誨;它甚至沒有隱私,容忍路人對它便量、尿量的圍觀與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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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丹犬,犬類中的阿波羅,以高貴溫和著稱

女主人公想起英國作家阿克利的小說《我的小狗鬱金香》。如果一個人最重要的關係是和狗的關係,還有比這更悲哀的嗎?但是阿克利充分體驗了人人渴望得到、但大多數人無法企及的“彼此無條件”的愛。他相信,與人在情感上交融,並試圖永遠取悅他們,讓狗狗們長期處在焦慮和緊張中。狗和其他動物對疼痛的忍耐程度比人類高。

收養了阿波羅之後,有關人類這些不說話的朋友的遭遇不斷從記憶中向女主人公襲來:

在亞洲某些國家,藏獒因為人的貪婪而被過度飼養,又因為狂熱過去、食耗過大而被送入屠宰場,甚至因為等不及到目的地,就在擁擠的卡車裡被折磨而死。這種兇猛如獅,又以忠誠護主著稱的動物,在去屠宰場的路上也許還在想:現在誰來保護主人呢?

曾參加過一戰的英國作家格雷福斯這樣描寫索姆河戰役:死馬和死騾子的數目令人震驚;人的屍體也就算了,把動物拽進這樣的戰爭,似乎是不公正的。

從柏林奧運會轉戰太平洋戰場的美國傳奇飛行員讚佩里尼回憶起二戰日本戰俘營,最無法擺脫的記憶是一個看守折磨一隻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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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不可摧的二戰老兵讚佩里尼:寬恕酷虐,但不能釋懷一隻被折磨的鴨子

為什麼有人認為動物一定比人類遭受更大的折磨?努涅斯在這部小說裡寫道,她相信:

“你對動物的憐憫程度與該動物引起你對自己的憐憫程度有關。”

“人,終其一生記著早年的時光,那時,我們一半是動物一般是人,無助、脆弱,還有無言的恐懼,對保護充滿渴望。如果我們能大聲喊出來,該多好。”

純真時光是我們人類經歷過但無法回去的東西,但動物終其一生都是這個狀態。有人會把這種多愁善感稱為玩世不恭、憤世嫉俗,但等到哪天我們不再有能力去感受,對每個活著的人而言都將是可怕的一天,我們滑向暴力和野蠻的速度也會更快。”

至此,關於人類與他的朋友——動物之被壓迫、被侮辱,被解救與被療愈,努涅斯完成了一種互化。

由此——

阻止我成為一個徹底的厭世者,是看到了狗對人類的愛。

甚至——

養一條狗代替丈夫,是否勝過一個狗一樣的丈夫?

但,更願意——

不想讓它成為我的保鏢,成為一杆槍,我要讓它情緒冷靜,成為我的‘快樂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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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隻主人離世的狗身上,她看到了女性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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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阿列克謝耶維奇說,她要把筆墨留給這個世界的那些受害者,那些經歷了恐怖,卻從沒人傾聽又最終被人遺忘的人。

努涅斯《我的朋友阿波羅》,用卑微故事,奏出最強音。

2018年11月,當努涅斯接過美國國家圖書獎的證書,她就與索爾·貝婁、福克納、厄普代克等一長串閃耀的名字一起,被寫進了美國現當代文學史;與她的導師桑塔格(小說《在美國》)獲得這個獎相距18年,那年,桑塔格恰好也是67歲。

2018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獲獎作品

《我的朋友阿波羅》

[美] 西格麗德·努涅斯 著

姚君偉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0年10月出版

寫給被壓迫女性——寫出遭遇,制止暴力

寫給普天下愛寵——生而為犬,情比石堅

卑微故事,奏出最強音,人與動物故事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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