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路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01.
作為一個狂熱的櫻桃愛好者，思思已經吃上了春天第一波上市的國產櫻桃。
疫情之下，她所在的外貿公司生意不景氣，收入降了一大塊。幾個月來，思思都很自覺地勤儉持家，壓縮非必要開支。
但櫻桃不能不擁有。“生活已經如此慘淡，何以解憂？唯有櫻桃。”她在朋友圈如此宣稱。
思思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從線上銷售數據來看，疫情並沒有影響人們對櫻桃自由堅定不移的追求。第一批上市的大連美早櫻桃，甚至比過去賣得更火爆。
這或許可以歸結為“口紅經濟”效應：經濟下行時，口紅這種能極大提升幸福感的“微奢侈品”，往往能逆勢上揚。碰巧的是，在這個天天戴著口罩出門的春天，對口紅的需求量和消費慾降到了歷史最低。而櫻桃香甜誘人依舊。
特別是在疫情已經直接或間接地限制了我們諸多自由的情況下，櫻桃自由無形中也更加令人嚮往。
按照一般說法，“櫻桃自由”是女性財務自由的第二階段，高於奶茶自由，低於口紅自由、酒店自由、包包自由和買房自由。
但我一直覺得，櫻桃自由其實比口紅自由更難實現：口紅一隻可以用很久，櫻桃一會兒就能吃完；再喜歡口紅的人也不至於天天買，可對於喜歡吃櫻桃的人來說，只要市面上還買得到，是真的天天都想吃。
只是幸好櫻桃不是四季都有，不然我們可能再也沒錢買口紅。
能成為衡量財務自由標準的物件，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不是絕對的生活必需品，能在同類型產品中找到廉價替代方案。譬如櫻桃，固然好吃，但營養價值並不比普通水果高。我們之所以願意花更多的錢買櫻桃，為的是它獨特的美味，以及吃它時的幸福感。
於是也引發了一個雞生蛋式的命題：櫻桃是因為好吃所以貴，還是因為貴才讓人覺得格外好吃？
關於櫻桃為什麼比一般水果貴，民歌其實早就給了我們樸實無華的答案：“櫻桃好吃樹難栽，不下苦功花不開。”
適合種櫻桃的地方本身就不多。櫻桃樹對溫度要求高，冬天不能太冷，夏天不能太熱，風太大也扛不住。它敏感而嬌貴，太旱太澇都不行，容易生病長蟲，據說連霧霾都會影響收成，所以技術門檻也很高。
此時回想“華盛頓砍櫻桃樹”這個經典雞湯故事，最該歌頌的大概不是華盛頓勇於承擔錯誤的勇氣，而是華盛頓他爹對熊孩子非同一般的寬容。畢竟那不是一般的樹，是如此難栽的櫻桃樹。當然，後世考證此故事多半系傳記作家杜撰，因為華盛頓童年所住的地方，壓根沒種過櫻桃[1]。
世界上也有極其適合種櫻桃的地方。比如前一陣最火的雲旅遊目的地塞爾維亞，盛產甜美多汁的大櫻桃，而且便宜得驚人，極容易就能實現櫻桃自由。再比如智利，這個南美洲的狹長國家櫻桃產量之高，據說差不多可以當飯吃。
一隻南美洲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就可能引起兩週後德克薩斯的一場龍捲風。中國吃貨們對“櫻桃自由”的渴望如此高漲，更足以掀動全世界櫻桃市場。去年春節季，我們包圓了智利近90%的櫻桃出口量[2]，今年春節，太平洋之間乾脆開通了三班“櫻桃快航”，就為了節約運輸時間，趕上比往年較早的春節檔。
吃貨是第一生產力，誠不我欺。
02.
櫻桃自由，道阻且長。但聊可自我安慰的是，櫻桃在今天只是小貴。如果穿越回古代，它是不折不扣的貴族水果，有錢都不一定能吃得到。
眾所周知，荔枝因為有楊貴妃傾情代言，乃是古代水果屆的知名網紅。但其實櫻桃才是唐代水果裡真正的頂流。
古時櫻桃產量少、運輸不便，因此身價高昂，吃得起櫻桃的人非富即貴。唐太宗李世民就是櫻桃的鐵粉，專門為櫻桃寫過詩，“昔作園中實，今來席上珍。”連坐擁天下的皇帝吃個櫻桃都激動得要寫詩，可見櫻桃有多金貴。
在唐代，櫻桃應季時，正好趕上京城進士科考放榜，所有及第的進士都要聚集在一起，吃宴席，品櫻桃，稱為“櫻桃宴”[3]。其吃法和今天不同，按照《唐摭言》記載，是要就著糖酪吃。
皇帝也常會在暮春初夏時賜櫻桃給重臣，王建的《宮詞一百首》中就記錄過“白玉窗前起草臣，櫻桃初赤賜嘗新”的場景。杜甫在安史之亂後流落成都，得人贈送櫻桃，觸景生情，追憶起當年御賜櫻桃時“憶昨賜沾門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宮”的風光，可見對當時的人來說，櫻桃遠遠不只是一種好吃的水果，更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唐代之後，櫻桃的存在感依然很高。知名吃貨蘇軾寫過“麥老櫻桃熟”，辛棄疾寫過“苦筍櫻桃正是時”，陸游寫過“櫻桃乳酪並嘗新”，句句看得人流口水。蔣捷那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雖然講的不是和吃有關的事，卻因為太過著名，讓作者得了個“櫻桃進士”的雅號。
畫家也愛櫻桃。其中最著名的大概非齊白石莫屬。他喜歡吃櫻桃，也喜歡畫櫻桃，尤其喜歡畫堆成滿滿一盆的紅櫻桃，鮮豔欲滴，煞是誘人[4]。如果當時有“櫻桃自由”這個詞，老人家說不定會把它題在畫上。
齊白石《佳人常在口頭香》 中國美術館收藏
不過，上述這些關於櫻桃的典故和八卦裡，可能只有齊白石畫裡的櫻桃，是我們今天所熟知的櫻桃。古人記述中的櫻桃再誘人，卻和我們今天吃到的不是一碼事。
全世界的櫻桃統共四大品種，中國本土有兩種，古人用來食用的是其中的中國櫻桃。中國櫻桃清甜多汁，品質優秀，但缺點是極易腐爛，比“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的荔枝還難儲存。19世紀，歐洲甜櫻桃被引入中國，因為相對更耐儲存，更適宜商業種植，逐漸取代了本土品種[5]。
今天我們在市場上見到的櫻桃，都是歐洲甜櫻桃。至於“車釐子”，本身就是Cherries的音譯，本是商家為了宣傳進口櫻桃而發明的概念，本質上依然是櫻桃。
中國如今已經是世界頭號櫻桃種植國，種植面積和產量都是世界第一。與此同時，我們還是全球最大的櫻桃進口國。最高的產量加上最大的進口量，卻依然填不滿吃貨們的胃。
這隻能說明，即便品種變了，我們自古至今對櫻桃深沉的愛，沒有過一絲改變。
尾.
櫻桃之所以受到如此鍾愛，除了好吃，大概還因為它是一種能給人帶來幸福感的食物，能喚起我們對生命中許多美好事物的聯想。
伊朗電影《櫻桃的滋味》中，主人公巴迪一心尋死，他開著車，在路上不斷搭載陌生人，向他們說出自己的計劃，希望他們能幫他掩埋自殺後的遺體，並願意付一筆不菲的報酬。但每個人都因為各種原因，拒絕了他的要求。
最後，一位老人為了給孩子籌錢治病，勉強應允了巴迪。但在路上，老人不斷試圖說服巴迪不要放棄生命。他列舉了生活中若干美好的事物：
“你不想再喝口泉水了嗎？看看四季，每個季節都會帶來水果。夏天有果子，秋天亦如是；冬天帶來不同的果子，春天亦如是……”
“你要拒絕所有一切？你要放棄所有一切？你要放棄去嘗試櫻桃的滋味嗎？”
“千萬不要。作為你的朋友，我懇求你。”
電影的結局是開放式的。但我們都願意相信，老人這番勸告能留住巴迪的生命，哪怕就是為了再品嚐一次櫻桃的滋味。
畢竟，人生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吃櫻桃吃到飽。
參考資料
[1] 《小學教材裡，那些美好卻虛假故事》，界面新聞2018年6月2日
[2] 郭軍：《智利櫻桃出口量將創歷史新高 近九成銷往中國》，中國新聞網2019年12月7日
[3] 楊波：《唐代新進士櫻桃宴考》，《天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1月
[4] 羅元欣：《齊白石的“櫻桃自由”》，北京畫院公號2019年6月13日
[5] 余天一：《車釐子是自由的，但你卻沒有“車釐子自由”》，物種日曆公號2019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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