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飛 | 癌症,為何總找好人

吳鵬飛 | 癌症,為何總找好人

清明懷志明,兩眼淚盈盈。

志明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他因為罹患癌症而英年早逝。

在我印象裡,他是我們華中師院數學系七八級一位真正的暖男:一個總是將溫暖帶給別人的男人,幾乎所有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曾從他那裡領受過種種善意。

他應該算風度翩翩而且很紳士的那一類男人,溫和而持重,老練而幽默。他歷來是笑眯眯的,努力把美好的一面示人。他彷彿什麼苦惱也沒有,其實他的工作與生活,不比我們壓力小啊。

隨著年歲的增長,親人和熟人的離去,我已經司空見慣。唯獨他的辭世,讓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陰陽兩隔的殘酷。

志明走後,我總是想起他。可能是因為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到了特別善於懷想與回憶的人生階段吧。他的音容笑貌揮之不去,我一直想動筆寫點什麼,可不知道如何下筆。

他的走,給了我一種空虛的感覺。原來路過母校,總會很深情地行注目禮,想那圍牆之內,有一個他,任何時候,都會熱情地搓著雙手,歡迎我的到來。

可是現在,我害怕路過母校。甚至母校有一位小記者採訪我,邀我回校答問,我也婉拒了。因為我無法想象,學校沒有他之後,貿然踏進去,會是什麼感覺。

其實,我和志明兄的接觸,在同學裡面,是屬於很少的那種。我的悲傷都如此難以平息,就可知,志明的早逝,在同學們心間留下的傷痛,有多深了。

志明兄畢業後留在母校。多年來,對廣大同學們,幾乎是有求必應的:考試、錄取、深造、調動、家庭、事業等等,事無鉅細,他只要能幫上忙的,無不用心在意。

在大家心中,他是主心骨、帶頭羊兼雷鋒哥。他下葬的當天,我們年級的第一女神對我說,吳鵬飛啊,沒有李志明了,以後有什麼事情你要多幫幫我們啊。我聞言一愣,未敢接應。

因為我的修行,是不及志明萬一的。我精神上屬於自我獨處型,內心又充滿一些個人的、自不量力的奮鬥目標,時間對我來說是第一奢侈品,所以與同學的往來,比較疏淡。

由此可見,志明的走,對這位女神級的同學來說,也造成了內心極大的虛空和惶然。不然,她是萬萬不會將我這個孤僻兄,和志明這位雷鋒哥相比擬的。

我只想說一句很殘酷的真話,志明兄的古道熱腸,是很難複製的。母校有一扇溫暖的窗戶,對我們敞開了近四十年,但是,七八級的同學們必須意識到,這扇窗,已經悄悄關上了。

大家都很失落,他在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回到母校,會有一個人很寶貝我們,很在乎我們,這個人會滿面微笑一路小跑下樓來接我們,但是他不在了,桂花依舊開,時光不能再。

如今到母校,我們環顧人流如織的四周,再也見不到這張笑臉了。我們是誰呢?今天的熙熙攘攘的老師和同學們,可能沒人有興趣,關心這個問題。

他的在,可以立即證明我們的確曾是七八級的學子,立即襯出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份意義,這就是志明兄曾經的重要職能和價值。他在時不覺得,他走了,我們的孤獨感,如同水落石出。

我與他,雖然同在一個小班,但和一般人的想象不同,其實在讀書期間,我們是沒有任何交集的。我們的交往就限於微笑點頭,我們連一個完整的句子彼此都沒說過。

這裡面的原因,是因為讀書時候才十五六歲的我,超級內向的緣故,我基本上很少和同寢室以外的同學交往。更不要說長我幾歲的風雲人物、團支書志明兄了。

畢業後,更是天各一方。我是在十七年之後的首次同學會上,才再次見到他。那是畢業後的第一次聚會,志明是策劃人、執行人兼主持人,很忙,我也就知趣地不湊近打擾他。

很多次,我們是在遠處,彼此眼睛亮一下,對視片刻,我的眼神表達的意思是,沒想到你如今出落得如此成熟和睿智。他的眼神,表達的意思則是,歡迎你,老同學。

那一次的小班聚會,是他這個大主持人來主持的,有一個環節叫做交流人生感悟。要求每個人用簡短的方式,講一下各自這麼多年的經歷或故事。

他一直熱切地盯著我,似乎想聽聽我的發言。我原沒準備發言的,沒打腹稿,他點我的將之後,受他的鼓勵,我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改行做記者,成長為一家地方報副主編的經歷。

志明兄很欣喜於發現,原來沉默寡言的我,竟變得能說善道了。但我的發言顯然超過了規定長度。志明兄找到我的一個話縫,巧妙插進來,表示這個專題到此結束。

我被突然打斷,只能戛然而止,多少有點尷尬。但他很圓潤地打了圓場,他說,鵬飛的故事很精彩,我看給一天時間你也講不完。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會下兩兩進一步交流。

他的善意,就表現在這些地方,就算是批評,也帶有真心的讚賞色彩。這是很少見的一種品質。他的打斷是對的。大家都講得短,唯獨我講得長,不是大家沒故事,是大家都知道謙讓。

那次聚會,志明兄提到想設立一個數學系的優秀學生獎項,我私下表示要贊助五千元,他很高興。記得是在夜晚,他開車帶我,找到校園的一個櫃員機取出來的。

我把錢交給他時,他十分用力地使勁握了握我的手,我這才發現,他的手掌綿厚而有力。以他的閱歷,當然知道,這筆錢對那時候的我,並不算小。

那時候,我寫一篇中篇小說的稿費才兩百元,我一個月的工資是七百元。他應該從我拿錢遞錢手腳忙亂的窘態中,看出我很少拿過這樣數額的錢。

回賓館的路上,我們都很安靜,一言未發。我在為畢業十七年之後,仍然是如此經濟窘迫,只能資助區區小錢而自責。但我乃小報記者,這個職業,本身是要安於一輩子的清貧的。

我當然沒有料到,我這樣的人,居然很快我就會下海,去經商,去賺錢。同學會,給了我揚鞭奮蹄的緊迫感。回到單位,我就繼續推進已經開始了的大刀闊斧的改革。

我志在創辦中國中等城市最好的晚報。但因為改革被群眾投票淘汰下崗的同事中,有的人開始了誣告行動,他們不停地上訪寫信,據說最瘋狂時,每天一封發往京都。

總之我遇到了人們所說的劣幣驅逐了良幣的故事。這也是我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如果沒有外力作用,一門心思工作的我,永遠不會想到去下海。因為這一變故,我等於活了兩次。

我離職的大會,群眾鴉雀無聲,平時夜裡還燈火通明的報社,那一天全部熄燈了。光是同事和各界朋友請我吃飯的慰問活動,就整整進行了三個月,我算了一下,白酒消耗總計約半噸。

這種情況下,群眾只能跟酒過不去,左右不了局面。我把辦公室的鑰匙,順著會議桌子朝同志們平靜地滑了過去:我辭職了。我走後單位據說查了幾個月的賬,沒有發現一分錢的問題。

就這樣,沒有醫保,沒有檔案,沒有資金,沒有背景,沒有人脈,甚至也沒有一技之長。但我還是把一抽屜獎狀(包括兩個中國晚報新聞一等獎)燒掉,毅然下海了。

15歲上大學,38歲又一切從頭再來。選擇武漢創業,主要還是因為這裡是青少年時期求學的地方。那時候,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認為我不是經商的料,為我捏著一把汗。

我所在的城市,兩位欣賞我的宣傳部正副部長,幾次找我談話,讓我回去。考慮再三,我還是謝絕了。我厭倦了摧眉折腰事權貴,我想嘗試過一過獨自生存、獨立思考的日子。

到江城之後,我只給兩個人打了電話。一個我認為第二天就會來看我的人,結果沒來。一個就是並不很熟悉的志明兄,他很快來了。

電話中我只說我辭職下海了,他顯得並不驚訝。這態度令我十分開心。因為當時所有知道我下海的人,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驚訝、驚訝、再驚訝。

是呀,連母親和妻子都擔心我這個萬事不求人的書呆子,如何賺得到餬口的錢。而志明兄卻只問了一句,現在在幹啥。我說,還是辦報,不過是朋友投資自己來辦。

他說了一句話,我一輩子都難忘,他說,你幹啥都能幹好。他說要來看我,本以為這是客氣話,沒想到他很快就來了,還帶著一位年輕的研究生,推薦他跟我一起創業。

我見到他們,就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的創業計劃。他聽得很耐心,不斷流露出讚許的神情。以他的經歷和閱歷,當時是完全可以聽出我的不切實際和不著邊際的。

但他沒有急於顯示自己的高明和洞察力,而是選擇了裝糊塗,怕我洩氣。他始終兩眼有神地聽我講。中間還動員那位研究生說,現在不跟吳總幹,將來想跟著幹,可能就沒機會了。

善解人意的他很清楚,當時我帳下無將。特別讓我難以忘懷的,是他掩飾不住的痛惜之情,作為學兄,見到15歲上大學的還算有點才華的學弟,如今淪落街頭,他內心是非常難過的。

他一方面很難過,一方面又要拼命掩飾這樣的難過,並故意露出燦爛的笑容。真難為他了。他可能以為這一切能夠騙過我的眼睛,其實我看得一清二楚。

創業的過程很艱辛。我做過很多事,都失敗了,辦報、廣告、代理。每天腦子裡就想六個字:錢,生存,做什麼。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對我這個天生的理想主義者而言,十分奇妙。

過於辛勞使我生病了。這時候特別希望妻子來到身邊。兒子已經留學,妻子一個人在十堰教書,住在不免有一些勢利眼的、我的單位的家屬樓,這樣的分居日子何時是個頭呢。

我和妻子(也是同班同學)商量,以回母校讀研究生的名義,請兩年假。這樣,她還可以拿到一點底薪,過渡一下,兩年後如果我的情況好轉,就辭職。

調動她到武漢,對於我這個從不搞關係的人來說,是如同古人攀援蜀道一樣的畏途。志明兄當時恰好在母校研究生院任職。但我不好意思為這事去找他,一是很難為情,三是怕他為難。

商量來商量去,是妻子鼓起勇氣去找他,她和我一樣也是萬事怕求人的人。沒想到她去找志明兄,志明兄說,學習是好事,我支持,很快就辦理了在職研究生學習手續。

這一件小事,在他是舉手之勞,卻令我們夫妻倆歡欣鼓舞,既解決了妻子陡然離職的心理障礙,也緩解了我的精神壓力,同時也使我們夫妻得以團聚在一起。

這之後,二班同學在武漢聚會,志明兄都會喊我參加。但我在漢口,創業很辛苦,那時候過武昌並不方便。同學們偶爾娛樂一下,我就矇頭睡大覺,這樣的應酬我深以為苦。

他很體恤我,後來很少叫我了。只是有特別重要的會見,才會叫我出席。這之後,聯繫很少,見面就更少。只是我大約每一年半出一本書,會專門給他送去。

有一次,在他辦公室,我激憤地談到,某某大學餐廳裡一盞燈就價值百萬,但我去該校看親戚的孩子,發現她下鋪一個女孩,燒得渾身發抖,居然沒錢買一點感冒藥。

我給那孩子買了藥以後,眼淚直掉,我覺得我們國家的高等教育,不能讓孩子這麼卑微、這麼可憐、這麼貧富懸殊地存在於校園。我說,你這位財務處處長難道就無動於衷嗎?

哪個學校不是坐擁資金數億,就不能救助一下每天鹽水就饅頭的孩子嗎,這和當年我們就讀時人人公平的生活,差距多遠啦。這會埋下社會心理畸形的禍根啊。

他很專注地聽完。我說完了,他再三問,你說完沒?在得到我的肯定答覆後,他神色也很凝重地說,問得好,貧困大學生是有救助機制的,但是,還不能盡如人意,這是事實。

他這麼一說,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這些現象,又不是他造成的,以他的職權是無法改善和解決的。反過來,他對於我過於旺盛的思考和過於勤苦的努力,表示了擔心。

他特別叮囑我注意勞逸結合。我知道,他一直暗暗擔心書生氣十足的我,如何改變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

後來我的情況好轉後,他非常欣慰,總是在不同場合調侃,鵬飛現在是大老闆了啊。他是真的為我的進步感到高興,這當然也包含了對妻子這個學妹的一份關切。

別看人前他這樣誇我,可是當我私下提出可以贊助同學會時,他一口就拒絕了。他說,你的錢來之不易,沒這個必要。那口氣和親哥沒有二致。

偶爾同學聚會,他總是說,我喜歡聽鵬飛說話。他知道我有一肚子的見解,所以就給我創造條件多說說。每次我演講,他都兩眼炯炯有神,看著我,會心地頷首點頭,是真喜歡聽。

我雖然已經是一個小個體戶,但我喜歡考慮一些宏大的題材,這在同學之中,算是比較另類的。他總是說,鵬飛的水平,我看遠遠超過了我們文科院系的某些教授。

這當然是一種刻意的鼓勵。受到他再三這樣鼓勵,有一次我心血來潮,對他說,可不可以安排我回母校來做一次演講。主要目的,是想吸引一些青年才俊,跟我去創業。

我本以為,他這麼欣賞我,一定會欣然應允。沒想到,他表現得很猶豫。這暴露出他為人處世謹慎的一面。我說,我知道你的顧慮。他笑笑,那你說說看。

說說就說說,我說,你擔心有三,第一我的名氣夠不夠,成就夠不夠;第二,我會不會講不適當的東西,帶來麻煩;第三,我講得會不會不精彩。

他矢口否認第一條,完全承認第二條,部分承認第三條。我知道他是給我面子,這三條他都佔全了。演講的事情,我沒再提起。

後來,我的策劃業務已經涵蓋到殷墟、韶山、武當山、南水北調等大題目, 他覺得時機成熟了,曾打算安排我在營銷與廣告專業的孩子們中間講一課,但因為日程衝突,沒講成。

再後來,我已經過了特別想顯示自己,特別想被人承認的時段。此事陰差陽錯,造成了一個遺憾,在全國各地演講了上百場的我,最終沒有到母校彙報一次。

有時候遇到他,我會說,這事都怪你。他會說,你講不講,如果講馬上安排。我笑起來,連連擺手,不講不講。他就說,你看看,不是我的問題啊。

這些年,我一直堅持,一出書就送給他。看到我的文集出到第五卷,他笑了,他說,夥計,你都趕上領袖人物了。調侃之中,也含著對我這樣不懈努力的由衷讚賞。

有一次,他以從未有過的激情,跟我談起他的關於高校財務體制的改革思路。我第一次驚訝地發現,他表面溫和謙遜的外表下,實際藏著一個和我十分類似的火熱心腸。

他談到自己從行政轉向財務的過程;自己推行的、獨特的、嚴格的創新管理;談到目前高校財務工作的種種問題,他顯得憂心忡忡,他提出的改革方案非常大膽。我聽得目瞪口呆。

到這時,我才發現,為什麼志明兄官階不高,但在華師校內和在社會上擁有廣泛的人脈和普遍的尊敬。是因為他的正直善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幫同學們辦成各種各樣的事情。

他原以為思想活躍,憤世嫉俗的我,一定會舉雙手雙腳贊成他的改革。不料我堅決反對他的改革設想。因為經驗告訴我,胳膊往往會輸給大腿。我當場就反覆論證他這樣做的危險性。

我越嚴肅,他好像越得意,甚至第一次有那麼一點嬉皮笑臉。我看出來,我表現的極度擔心和關切,讓他很是開心,他感受到了對人對事一般比較散淡的我,是真急了。

回來後,我還不踏實,再三斟酌,決定還是要給他打一個電話。為了說服他,我甚至還列了一個勸說要點,並拿著這個談話大綱撥響了他的手機。

沒想到,我剛一開口,他就明確告訴我,不會推出這樣的改革。因為這超出了他的職權,他只是說說而已,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請我一定放心。

我說,你別哄我,你要做出保證。他頓了一頓,很認真地說,我保證。三個字咬得很清晰。我這才把懸著的心放到自己的肚子裡。放下電話,又情不自禁為彼此的滑稽,搖了搖頭。

再次見到他,感覺他氣色不好,問他,他說最近切除了膽囊。我一聽把眼睛瞪得很大:為什麼不事前問一問我,我可是醫療世家出身啊。

由於漸漸熟悉一些,還由於他對我的喜愛,縱容了我,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用不容爭辯的口氣,批評他不該這樣武斷地對待自己的身體。他後來的健康問題,這也許就是導火索。

我認為,膽囊結石,是可以通過微創清除的,但沒必要完全切除膽囊,一旦切除,就要忌口,油葷之類的是不行的。當時我並不知道,而他是酷愛食肉的。

但這回,他第一次表現出對我的意見的不以為意。部分原因是手術已做,再說無益;部分原因可能是他覺得我是外行,他是聽醫生的意見才決定手術的。所以我激動不已,他微笑不語。

後來,我創辦微信公眾號《吳鵬飛手機報》,他幾乎每期都看,有時候在微信留言,有時候還打電話談看法,他感嘆地說,你應該去當更高層次的國政顧問才對。

我反過來安慰他說,沒關係,我的影響會慢慢擴大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點點之草能夠綠野嘛。這之後,我受到全國網友的追捧,不少帖子點擊過千萬,我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他。

他很開心,他說,我們都以你為榮啊。我趕快說,哪裡哪裡,還差得遠啊。他是真心喜歡我這股永不服輸,永不停歇的奮鬥勁頭的。

這時候,我告訴他一個想法,我覺得中國貪腐多,誠信差,是因為整個國家的少兒德育出了大問題。我想編輯一套書,作為中國家庭德育教育的準教材,為國家的教育事業添磚加瓦。

他感嘆道,鵬飛啊,這是一個很大的文化教育工程,是國家應該去做的事。言外之意,他擔心我一個人力不能勝。

這反而激勵了我的鬥志。我在工作之餘,利用邊角餘料時間,寫微信文章,然後是編著“高貴靈魂從小塑造”叢書第一卷《中華少兒必聽》,前後花了三年時間。

他看到厚墩墩的書稿時,在手裡顛一顛,樂呵呵的,沒想到你真把它搞出來了,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啊。

他自告奮勇地說,要把這本書稿送給一些大學的教授看一看。後來華師、華科、武大的教授對該書的高度評價,都印在書上了,這都是他的功勞。

圖書定稿時,我送給他看,那時他已經在協和的腫瘤醫院住院,我吃了一驚。他穿著病號服,很肯定地說是胰腺良性腫瘤,但有一個指標有點超標,醫生為了萬無一失,上了化療。

在病床上,他很認真地看了文稿,對封面設計、裝幀設計、排版、標題、專家排序等,提了很多問題,我一一記下,回去修改。

當時我並不知道,其實他是胰腺癌,而且很嚴重,醫生和家屬還瞞著他。書出版了,他作為專家之一的形象永遠定格在了上面。這是我和他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一次交集。

沒想到書香還在,他已駕鶴而去。他曾經提出,要為這一本書在母校開一個小型座談會。這當然永永遠遠只能是一個設想了。

我畢竟還是有點擔心他的病,查了一些資料,建議他吃素。他挺直率地說,忍不住啊。他舉例說,到北京看病,買了四盒某某鴨,結果在火車上一個人就吃完了。

之前我從來沒吃過某某鴨,我專門去買了一盒嘗,覺得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好吃,很詫異他為什麼這麼愛吃。

後來聽說苦杏仁對治療癌症有奇效,我從十堰買了一袋子苦杏仁寄給他。見到他時,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這麼難吃的東西,他居然當著我的面大把大把地吃。

他這樣,一是表現出了強烈的求生願望,二也是對我建議的高度尊重,我差一點眼淚就掉下來了。我心裡期盼,上天眷顧好人,奇蹟能夠發生。

那一次去看他,他精神真的還不錯。他領我們到湖邊,還鼓動我們在他身邊買房子,一起住呢。分別的時候,形容枯槁的他還強打起笑臉,堅持要送我們到小區門口。

我是最後一個與他握手告別的。我拉著他的瘦骨嶙峋和綿軟無力的手,想起99年那個晚上他曾經肥厚有力的手掌,不僅悲從中來。

我多拉了他一會兒,擔心這樣拉著他的機會不會再有,但是又不能在大家注目下拉得時間太長,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鼻子也酸酸的。

強顏歡笑道別後,回望他羸弱疲倦的、風一吹似乎都會倒的身影,感慨萬千。他到這個份上,居然還體諒創業的孩子,自己開車去看病;病成這樣,還要操心庭院的綠化和整理。

他操勞了一輩子,在財務處長這個繁重的工作崗位上,他整整幹了八年。這期間也是母校建設規模最大、變化最快的時期。

聽人說,多少次,為了貸款,為了求人,原來並不怎麼喝酒的他,常常大杯大杯吞飲白酒取悅於對方。可現在,還有誰,記得他犧牲健康換來的業績啊?

這次分手,我們都還抱著僥倖心理。但沒想到,他的病情急轉直下,這一別,竟成永別。再次見到志明,是在殯儀館。

他真的走了。

六十出頭,剛剛退休,正是含飴弄孫,安享清福的時候,他卻撒手而去了。和親友一起送他上山的最後一程,我非常悲傷。

之後回到十堰,在一個場合偶遇他的弟媳。她說,志明大哥對你的評價非常高,他經常在弟弟妹妹中談起你,為有你這樣的同學而驕傲。

我心裡一陣暖流滾過,高高地舉起酒杯,掩飾我將要滾落的淚珠。志明兄啊,你為我驕傲了一場,我的奮鬥中,有很大成分,是希望給你看。

可是你這麼早就走了,讓我悲傷,讓我心疼,讓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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