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猷華
六、草地上的剪羊毛舞
陰山腳下，有一條淺淺的小河。河水清亮純淨，載著藍天白雲緩緩流淌。成群結隊的魚兒在河面上遊弋。河岸邊野草叢生,足有一人高,牛羊鑽進去,根本看不見蹤影。
一小隊人馬沿著小河邊慢慢行駛,他們的紫袍紅披在藍天下燦如雲霞,在綠草叢中又恍如鮮花。這是太子妃解憂和她的侍女僕從們。他們逶迤來到陰山腳下尋找了半天,也沒看見鳳凰的蹤影，但卻發現了好多奇禽異獸，因而興致仍然很高。他們的坐騎下，隔不一會就有幾隻野兔倉惶竄過；小河裡，一群天鵝自由自在遊著,見人來了也不飛走,只是伸著長頸左顧右盼；還有那大雁群,時而轟然一聲飛起來，盤旋空中嘎嘎齊鳴，蔚為壯觀。
後來，解憂乾脆跳下馬來，步行欣賞陰山景色，呼吸著野花的芳香。她的黑髮從別緻的皮帽下流瀉出來，一張閉月羞花的臉紅撲撲的。她很高興很舒坦，於是便和侍女們大聲說笑。侍女們採摘了很多五彩繽紛的野花，給解憂編了個花環套在她脖頸上。解憂有些忘形，乾脆在淺草地上來了一段精彩的胡旋舞。侍女們於是邊擊掌邊伴唱：
那邊啊一片嚓嚓嚓
男士好像在宰羊啊
但卻不見血濺出
這裡啊一片沙沙沙
姑娘倒真在裝筐啊
筐卻始終輕飄飄
這是古代流傳下來的剪羊毛歌，歌聲很優美也很調皮。侍衛們在幾十步外仍騎在馬上，仍按著腰刀,他們警惕地望著四周,偶爾也回過頭欣賞一會舞蹈。
解憂和侍女們唱夠了舞累了,就坐在鬆軟的草地上歇息。這時一位侍衛來到解憂面前跳下馬背，恭敬地稟報說：“前面發現一大隊騎兵。”
解憂嚼著草莖沉思了一瞬,然後說：“可能是太子來了。”於是她站起來,向自己的那匹黃馬走去。侍女紅藍忙跟過來攙扶解憂爬上馬背。解憂在馬上對侍女們說：“你們就在這兒休息吧，我一個人去看看。”侍女們點點頭，目送解憂拍馬馳去。
解憂經過侍衛身邊時,遠處那隊人馬已經只隔幾百步了,已經看得見大旗上繡著的旗號,看得見刀光閃閃，果然是太子的兵馬。侍衛們都放下心，也就任憑解憂一人迎上前去。
七、冒頓射出了他的神箭
今天早晨冒頓太子心神不定的樣兒使解憂放心不下。太子的處境太危險,單于和小王子還有那位當了闕氏的美人時時都在耍弄陰謀詭計，太子切不可粗心大意。解憂邊走邊想，但臉上不露憂色照舊笑吟吟。
奔馳過來的大隊騎兵，果然就是冒頓及其部下親兵。他們上午在草原上圍獵收穫不少，射殺了幾十只山羊，幾十只豺狼，還有兩頭金錢豹。午後冒頓就傳令部下往陰山腳下趕來。
解憂只隔大隊騎兵一百多步了，她已經看見了穿著戎裝提著長弓的太子,心急促地跳起來。她舉手搖晃了幾下，便高喊：“冒頓太子！殿下——”
冒頓早已看清來人正是自己的妃子解憂，他的鷹眼閃過一絲柔情的亮光，但隨即就暗淡了。他沒有答話,手指顫抖著從箭囊裡拈出一支響箭。他把響箭搭上弓弩的時候,覺得身上冷得厲害,連牙齒也禁不住亂磕起來。
解憂又揚起了手臂，她距太子只有一百步了。冒頓太子緩緩拉開強弓,身後一百多親兵，一邊驚訝萬分地注視著他的舉動，一邊下意識地跟著彎弓搭箭。
天空好藍好藍，一群大雁哀鳴著往南飛去。一陣疾風匆匆拂過茫茫草原,翻起一道道草浪，草浪一波接一波，一直推向天際。
八、夜半驚魂
前面有個白色的身影飄浮著，冒頓太子怎麼也追不上。他的馬總是跑不快，不管怎麼抽打它。冒頓只好不追了,他勒住馬。突然從地上冒出幾個面目猙獰的強盜，他們舉著鬼頭大刀砍過來。冒頓急忙抽刀，但腰間什麼也沒有，連弓箭也沒帶。急得他虛汗直冒。一個魔惡般的大漢跳到半空中，舉刀向冒頓撲下來。那把刀好大好亮好銳利。冒頓啊的大叫了一聲……
營帳裡燭光搖曳，帷幔微微擺動，此時已是夜半時分。冒頓翻了一個身,伸出手臂，但只摸到了氈被。人呢？他喊了一聲：“愛妃！”立時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衣裙聲，一位素裝纖麗的少女急步走過來。她眼圈紅紅的，嫩紅的臉頰上有著明顯的淚痕。冒頓完全清醒了，見是侍女紅藍，不覺嘆了口氣，無言地望著她，眼眶潮溼了。
“太子殿下，有什麼事？”紅藍斂眉怯怯地問。
“沒事，你下去吧。”冒頓閉上了眼睛。
紅藍轉身欲走,冒頓又抬頭喊住她。紅藍轉過身，呆呆地站著。冒頓輕聲喚道：“你過來，上床來。”
紅藍低垂著頭，慢慢走到冒頓床邊。冒頓凝視著她，紅藍嘴唇緊閉，眉鎖愁雲，肩頭有些發抖，沒有半點欣喜的表情。她怎麼啦？平常不總是笑容可掬，柔情似水嗎？她一直不是盼望得到垂青嗎？然而現在……冒頓問道：“你是不願？”紅藍仍沒回答，像泥塑木雕般，全沒有平時的靈氣。冒頓嘴唇抽動了一下，眼裡又閃過一道寒光。他把手一揮，說：“算了,你下去。”
紅藍愣了一下，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去，驚恐地說：“殿下,小婢願意。”
“你下去吧！”冒頓不耐煩起來。
紅藍戰戰兢兢地磕了個頭，爬起來緩緩退了出去。
冒頓再也沒有睡意，便披上皮袍下床來。他取下箭囊，從裡面抽出一支結實銳利的響箭，氣呼呼地一下折成兩段，然後甩到地下又狠狠踢了兩腳。他呆了呆，又抽出一大把響箭，一支支折斷，甩得滿地都是。
冒頓走出穹廬，滿天的星斗像無數的眼睛，嘲弄地盯著他。寒冷的夜氣也直往身上湧，他打了個寒噤。解憂的慘叫聲似乎又在暗夜裡響起……白天的血腥場面，又在面前疊現。
冒頓右手一鬆，響箭飛鳴著往前衝去。解憂好像看見了太子在放箭，她悽惋地大喊：“我是解憂——”她認為太子認錯了人。
冒頓的響箭並沒有射中解憂，而是落到了馬頭下面。但是，霎時箭簇如飛蝗如急雨，紛紛向解憂潑來。她渾身是箭，像練武場上的箭靶草人。待到冒頓縱馬奔到解憂面前時，一代佳人已是血肉模糊。
冒頓立在解憂屍體旁邊鐵青著臉,迅速清查部下有哪些人沒有按照響箭所示目標射箭的。這次只有十多個人舉著弓猶豫著沒有發射,他們深知太子非常寵愛解憂。冒頓命令把他們拉出隊列站成一排。他氣呼呼、惡狠狠地訓斥道:“你們竟然狗膽包天,不聽從神箭的命令！”他傳令衛隊長老上一須把這十幾個人全部綁了,押回大營當著一萬部下斬首示眾,其餘的人每人賞羊兩隻和一卮酒。親兵們肅立著顫慄不止,他們十分崇敬十分恐怖地望著太子腰間的箭囊。那響箭真是神物啊,太子自己也是不能左右的。它跳出來要射誰，是上天的意志，龍神的意志,任誰也不能阻擋呀!
回營的路上,冒頓一直板著臉沒有講一句話。
九、閼氏的密謀
冒頓太子射殺自己寶馬射殺愛姬的事傳到了頭曼單于耳裡,他很是納悶,匈奴人最珍愛的就是自己的坐騎和自己的女人。太子不知道在搞些什麼花樣,是不是鬼迷住了心竅,或是神經出了毛病。頭曼單于盤腿坐在淡黃色毛氈上俯著低矮的几案,捏著把短刀沉思默想,忘了去割盤中的羊肉,忘了去端美酒。
豪華的穹廬中央,鋪著厚厚的大紅毛氈，幾個大秦進獻的舞女正翩翩起舞曼聲歌唱。她們旋暈了腦袋、唱啞了喉嚨,頭曼單于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烏黎狐王子倒是自得其樂,天塌下來也不管, 大杯飲酒大塊切肉而且瞪圓雙眼,得意時更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閼氏面含微笑,一副端莊的模樣,但心頭卻波濤起伏頗不平靜。昨夜俺派了幾個本領高強的武土去行刺冒頓太子,怎麼現在還沒來稟報，還沒來請賞？難道又失敗了,難道這幾個雄赳赳的武士也是他媽草包！太子的勢力一天天滋長,就像春雨過後的野草,倘若不採取斷然措施,待他羽翼豐滿時就要反受其害。
閼氏命令歌女們退下去,宮女侍女也暫且迴避。烏黎狐王子不滿地瞪了母后一眼, 噘起了嘴唇。頭曼單于卻惑疑地盯著閼氏。“大王,最近太子的行動很使人疑心,望大王早下決心廢了太子才是。”閼氏壓低聲音說道。烏黎狐王子聽母后在說太子的壞話,心頭這才釋然了。他也趁機進言: “父王,太子射殺解憂是對您的不敬,應該發兵問罪。”
頭曼單于甩動著山羊鬍須沉吟著沒開口。本來他有心立小王子為太子,但最近又有些動搖有些失望。他看出小王子只知道貪戀酒色,沒有管理國家的才幹,冒頓則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而且有吞併中原的雄心。只可惜他不服管轄、心存怨恨,不如小王子對寡人那麼服服帖帖、忠心耿耿。頭曼很是猶豫,想了半天也沒拿定主意。
閼氏似乎看透了頭曼單于的心思,她望著單于又獻上一條計: “大王最近不是要大會“蹛林”祭天麼。蹛林正好離太子駐地不遠,大王祭天時,他一定會來拜見的,那時,大王就可以兵不血刃,傳旨把太子拿下,然後帶回來細細審問,如果太子對大王真的沒二心就放了他。”
頭曼單于細細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辦法還可行,到時候如果太子真心忠於自己,放了他就是了。單于點點頭,想了想又吩咐說“請閼氏選兩名美女送給太子,先穩一下他的心。” 閼氏會意而笑,臉似桃花心似蜜甜。到時候就看我的了,你單于把太子叫到馬前之際，俺就叫小王子帶領一幫人揮刀把他砍死。那時生米煮成熟飯,不怕你不答應。你單于其實也盼太子早點死，俺把他殺了,你只不過表面傷心,但不會認真計較,到時除掉了你的心病大家都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