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情真情痴。何許?何處?情之至!

——歌曲《人生如此》

1993年上映的電影《青蛇》改編自“天下言情第一人”李碧華的同名小說,由“鬼才”徐克執導拍攝,張曼玉、王祖賢和趙文卓領銜主演。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影片顛覆了以往民間傳說中白蛇與許仙相愛相守的浪漫愛情故事,轉以青蛇為視角,講述了白蛇與青蛇幻化成人之後所經歷的情感糾葛。徐克曾在早年的採訪中透露,將《青蛇》拍攝成電影,一直是自己多年的心願。

《青蛇》不僅推翻了傳統愛情及情感價值觀,還通過多重情慾演義直剖人性,在浪漫唯美的氛圍裡折射出了女性意識的覺醒,以及美的存在和人文意義,是為數不多的可以經得起歲月沉澱的佳作。

即便時至今日,觀眾對影片的各種視覺特效已經略感麻木,但這部二十六年前拍攝的電影,在豆瓣的評分卻高達8.5,高於95%的愛情片和93%的奇幻片。

多年以來,我對這部影片的熱愛之情始終未減。今天,我將從這部影片的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三個方面,為你剖析這部影片之所以經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鏡頭語言:以光為筆,用傳統文化意象推動人物的心理變化及劇情演變

每一部電影都是在用自己的語言來為我們講述故事的,我們只有通過鏡頭語言,才可以從拍攝的主題及畫面的變化,去感受影片透過鏡頭所要表達的內容。

在影片《青蛇》中,大量運用了中國傳統繪畫和戲曲的藝術手法。影片純熟的鏡頭語言,不但為我們營造出了或詩意朦朧,或詭豔冷峻的意境,也暗示和推動著人物的心理變化及劇情演變。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1.燈光:“隨意賦彩”中的和諧統一

影片在燈光上,用極度寫意畫的方式,呈現出了唯美奇幻的色彩。使觀眾在觀看影片時,彷彿置身於一副瑰麗的水墨畫中。

在片子剛開頭的部分,赤焰的蒼穹和煙瘴下,呈現出了各種面目醜陋猙獰,赤紅滿目的人,只有一隻小狗白得乾淨。在尖銳地視覺對比下,彰顯出了屠殺的血腥與人性的慾望。

法海面對群魔亂舞的人,說出了影片中的第一句臺詞:“人!”隨後,通過蒙太奇的場景轉換,法海置身於清朗之境。發現異動後,法海不確定地說了句:“妖?”畫面沒有了之前的混沌汙濁,在清明秀麗的林間,一個修行得道的蜘蛛精在歡快漫步。

影片通過一昏一清,一幽一明的燈光處理,尖銳地剖析了失去人性的人,實則為妖,而蛻去妖性的妖,早已為人。

中國古代畫家受樸素唯物主義的影響,在色彩運用上注重簡練,一般都是用固有色描繪物象的本質色彩,“墨不礙色,色不礙墨”。而古人說的“隨類賦彩”,也正是指畫面中同類事物,可以用同種色調處理。可以說,整部影片在燈光效果上,充分體現出了這一點。

除了影片開頭的鮮明對比外,在整部影片中,燈光都在隨著不同場景的轉換,伴隨人物情緒的變化而改變。比如,當法海內心清明時,彩色的燈光就象徵了他的佛性;當他盛氣降妖的時候,紅色的燈光就代表著他的憤怒;而當他的凡心湧現時,青黃色的燈光就象徵著他的情慾。

當剛剛修煉人形的青白二蛇初來人間,纏綿在屋頂打量人間時,冷色燈光的使用瞬時營造了一種鬼魅冷豔的視覺效果。隨後,青蛇置身於明豔的狂歡夜宴之中,慢歌豔舞輾轉於食色男女之間。白蛇則淋漓在清冷的雨中,窺探著正在詠讀聖賢書的許仙。

這種視覺上的冷與暖,明與暗的無縫對比和銜接,極大調動了鏡頭張力和視覺體驗,在呈現出影片流暢感的同時,也豐盈了人物自身的角色特點。

影片中,類似“隨意賦彩”的燈光運用形式還有很多:山林中產子村婦的肌膚,在高光的映襯下凸顯得唯美誘惑;庭院浣紗下的光影,凝練著無法抑制的慾望;床榻上彌散的暖光,渲染著意亂情迷的曖昧……

可以說,影片中各種燈光在蒙太奇的對比轉換下,讓觀眾感受到了強烈的視覺衝擊與情緒起伏。

我認為,一部好的影片就是要有自己的溫度和質感,讓人感覺看得見也摸得著。這也正是《青蛇》的魅力所在。影片通過對各種光感元素和諧統一地運用,完美呈現出了戲劇化的美學和心理暗示效果,給我們打造了一場近乎迷幻的觀影體驗。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2.影片場景:“江南意向”下的如夢如幻

《青蛇》的場景意向,取自江南。影片中,白蛇的那句“箭橋雙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戶人家”,道出了江南獨有的浪漫詩情。

李碧華小說最大的特點就是詭異縹緲,強烈的畫面感充滿奇幻。徐克將原著中那種江南特有的妖異絢爛,拿捏得恰到好處,才使得影片的夢幻香豔和詭異傷情呈現得精美絕倫。

“我要求《青蛇》的美術,一是線條要統一,都是圓的,不能出現直角;二是畫面設計要像《聊齋》的插圖一樣,只突出主要的東西,其他一律建華,例如主景不要牆。”——徐克

在拍攝過程中,徐克曾要求“白蛇的家要有法術編出來的感覺,要虛。”這個要求聽上去好像很簡單,但雷楚雄之前的六位美術指導所設計的白府,都沒有讓徐克滿意。因為當時拍攝緊張,雷楚雄只有一天的時間。他就在白府原本的木結構基礎上,以雪紡為“牆”,將白府在整體空間上分割開來,既使空間看上去協調且有層次感,也營造出了白府的虛幻性和縹緲感。

於是,白府的亭臺水榭,曲廊通幽,以及碧波荷池中的嬌蕊含香,便在一副國畫般的意境中悠然升起。只要看一眼,就會讓人覺得心之嚮往,想去感受那微風拂面,青蓮浮水。

我個人認為,如果在說意向創造時,需要將抽象的思維落足於具象,那麼意向鑑賞時,就要將具化的思維上升的到抽象。“江南意象”在影片中隨處可見,比如彎拱的小橋,潺潺的流水、娟曼的油紙傘、搖曳的烏篷船,以及樓臺水榭、楊柳青煙、沙沙絲竹……這些江南獨有的文化景象,讓我們透過熒幕感覺到了愛的希望,離別的惆悵,以及情慾的迷離。

不得不說,江南意向在整部影片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對於視覺體驗的美學觀和浪漫的傳統審美觀,在影片中或直白呈現,或隱幽潛藏,不僅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故事渲染了一種亦幻亦真的情色背景。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3.影片隱喻:“抽象表達”下的人性光芒

如果留心就會發現,《青蛇》中有很多情色細節的隱喻。情色與色情只有一字順序之差,但意義卻大相徑庭。情色鏡頭是指在抽象的鏡頭感下,隱喻著深刻的主題與內涵,完全為劇情服務,挖掘人性中發人深省的具有情感深意與美學價值。在影片《青蛇》中,隱含著很多人生哲理與人文精神,而整個劇情在鏡頭隱喻的推動下,娓娓展開。

影片剛剛開篇時,伴隨著音樂裊繞,青蛇的絲衣順水漂走,在影片結尾亦是如此。不管是絲衣還是涓涓潺水,都是情慾的象徵,也預示著影片的基調。

影片出現的第一個情色鏡頭,是法海偶遇正在產子的全裸孕婦,鏡頭鎖定孕婦的肩部與腿部。此時,影片通過中近景鏡頭推進,暗喻這其實正是法海的主觀鏡頭。緊接著,竹林窸窣作響,寓意法海的內心已經起了波瀾。正是這樣的隱喻,才將法海內心的衝突與矛盾顯現出來。

隨後,在酒色狂歡的舞池中,印度舞女扭動腰肢,盡情起舞,為青蛇的出場奠定了基調。青蛇用裸足將舞女緊緊纏繞,性感妖嬈。事實上,腳在中國古代被視為第三“性器官”,如在電影《紅高粱》和《洛麗塔》等影片中,都有關於女性裸足的橋段。

此時的青蛇還不懂人類情感和道德,她的生理反應也直接源於動物本能和慾望。但正是這種本能的彰顯,暗示著人性中最原始熱情的奔放。

當青蛇助法海修行的時候,影片中最深的符號隱喻,可以說將劇情推向了高潮,也將隱喻的力量彰顯到了極致。青蛇半個身子淹沒在水中,抱著一條灰黑色的蛇嬉戲。很多觀眾以為此時的青蛇,是在撫摸自己的尾巴,但其實這尾灰黑色的蛇,正是法海身體的隱喻。

弗洛伊德曾在精神分析理論中指出,蛇與性相關。蛇是東方早期崇尚的圖騰之一,因為它具有其極強的繁殖能力且象徵著酷肖的男性。徐克用最高級別的隱喻手法,拍出了青蛇和法海的纏綿,成為了這部影片中最經典的情節。

在我看來,影片中所有的隱喻鏡頭,都折射著人性本能的溫暖光芒,無論是痴迷狂亂還是抗拒壓抑,無論是蘊藉柔美還是恣肆不羈,都是我們內心對情慾的渴望與釋放。

《青蛇》這部影片的臺詞並不是很多,“鬼才“徐克卻通過對各種鏡頭語言的精當運用,為我們呈現出一副意境唯美的中國古典畫卷。不管是細膩柔情的情感表達,還是不可名言的情慾體現,都在鏡頭的推動下流水行雲般地開展下來。真正的創作從來不僅是憑藉臺詞和語言,而是源於對影片全方位的考量與把控。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背景音樂:以聲動情,在不知不覺中賦予故事更深層的意義

《青蛇》作為徐克眾多電影作品中最為夢幻的一部,不僅鏡頭濃烈豔麗,配樂也是如真似幻。由黃霑和雷頌德完成的電影音樂,為這部影片增色不少,對於人物的刻畫和影片主題的揭示,也有著不容置疑的作用。

影片開頭的歌曲《人生如此》,由黃霑作詞,雷頌德作曲。歌曲的旋律很簡單,只有一個樂段。歌詞也很簡短,一共只有31個字。可是,就是這樣一首簡潔的曲目,卻將影片的主旨渲染得淋漓盡致,道破萬千。黃霑曾表示,當年自己在為這首歌填詞的時候,曾推敲到茶飯不思,最終寫下面對生死輪迴時“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的感嘆。

影片開頭,歌曲配合著潺潺流水的畫面暈淌開來,展示了唯美的流動感。歌曲《人生》中的竹笛擁有獨特的風韻及魅力,因為音色婉轉,廣域空靈,曾飽受歷代上很多詩人的青睞。

樂曲中本就襯有清脆的水聲打擊樂,再加上畫面中的流水,不禁讓人的思緒隨流水而起,進而進入對生命的思考。同時,這首歌因為大膽的使用了問號,更是把青蛇對人性的困惑與質疑充分地表達了出來。

除了片頭,這首歌曲在片中還出現過兩次。第二次出現,是小青和法海在水中纏綿的時候。這一次,歌曲不再襯有清脆的水聲打擊樂,女聲和音也比開頭部分更加明顯。在窸窣的山林和清朗的月色背景之下,歌曲伴隨著青蛇對法海的挑逗,使青蛇開始深刻地思考和麵對人性中的原始情慾。

歌曲第三次出現,是青蛇把劍刺入許仙體內的時候。二胡的加入為音樂增添了許多悲涼。人生不過如此,生命如斯而逝,何為情真?何為情痴?引發了觀眾對情愛的思考。隨後,畫面移至在紫竹林,歌曲隨之結束,與片頭緊緊呼應,使有始有終下更加完整。

另一首在片中多次出現的歌曲,是辛曉琪的《莫呼洛迦》。這首歌的詞曲均出自黃霑,是他專為“妖蛇”而寫的歌曲,也是他的神來之筆。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莫呼洛迦,是佛教天龍八部中的大蟒神。這不禁讓人想起法海的咒語“大威天龍”,小青在水中懷抱的灰黑大蟒,以及在金山寺鬥法時身上騰躍出的飛龍。在我看來,法海的本我正是歌曲中莫呼洛迦的真身。

歌曲中還有一個人物是摩豋伽,摩豋伽是《楞嚴經》中低等首陀羅種姓的年輕女子。據《楞嚴經》第一卷記載,阿難因為沒有趕上波斯匿王的供養,只能到舍衛城街上乞食。後來在又熱又餓又渴之際,遇見了正在打水的摩豋伽女。摩登伽女頓時對他心生愛念。當阿難再次來到摩登伽女家門口託缽化緣時,她便用邪術誘惑阿難,在阿難即將破戒時,忽然間清醒過來,離開了摩登伽女。

歌詞中有一句唱道:“摩登伽正是我。”可以說,這首歌強調了放蕩不羈,野性叛逆的青蛇才是這部影片的主角,同時也蘊藉著青蛇對於法海而言,那不可抗拒的誘惑。

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喜歡這首歌。或許是因為我偏愛青蛇的熱烈與真實,亦或是它讓我們感受到了心中那情慾的暗湧。《莫呼洛迦》極富動感的節奏,充滿異域風情的旋律與故事的主題完美結合,為影片增加了無盡的神秘感,也把主角青蛇詭譎魅惑的形象刻畫得躍然活現。紫醉金迷的濁世,蛇妖舞動;衣衫過處,色相頓生。然而,就在一瞬,青蛇突然離去,在一陣金煙背後,遁去無蹤。空變色,色變空。

大多無限片的配樂僅以主題歌為主,不管劇情如何,歌曲總是那兩三首。《青蛇》這部影片則突破了武俠電影的音樂傳統,在影片中穿插了各種結合劇情的配樂作品。

開篇的時候,當法海站在人鬼部分的赤紅人間時,《人間鬼蜮》通過缽盂和蕭聲的完美結合,營造出了詭異焦慮的音調,讓人頓感恐怖心驚。當鏡頭推近法海時,配樂中又加入了竹笛、琵琶,以及低沉的男音,彰顯出了法海的沉靜威嚴,和對斬妖除魔的篤定。

青白二蛇初到人間,連走路都還左搖右擺。因為不同世事,對話中也略帶輕浮。當《柳腰細裙兒蕩》這首歡快輕鬆的音樂響起時,與二人扭動腰肢時的嫵媚感完美融合,成為了整部影片經典橋段之一。

《初遇》則是以長笛開啟,音色清麗,配合著西湖美景,將白蛇與許仙的初遇演繹得浪漫唯美。讓人感覺心境如水,也預示著愛情開始時的乾淨簡單。五聲調式的運用,彰顯了中國民族音樂的特點,使影片保留了傳統神話故事中的單純與美好。

如果仔細觀看影片就會發現,影片中的配樂還有不少京劇打擊樂的音響特效,深化了影片的聽覺意向。

青白二蛇來到人間,白蛇也並不是深諳世事,所以撒謊這件事對她而言,就略顯困難。於是,在每當說謊的時候,配樂就會響起,是用板鼓和鐃鈸演奏。同時,白蛇也會一改口音,用京劇自帶虛擬感撒謊。這種充滿創造力的處理方式,不僅使影片更加詼諧幽默,也增加了故事的弔詭與浪漫感。

究極而論,電影配樂作為劇情深化的助推劑,就是一部電影的“第二臺詞”,也是電影與觀眾之間的精神紐帶,在引導和影響我們的情緒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我看來,最好的影片插曲,就是你根本注意不到它是什麼時候響起的,因為只有真正契合劇情的插曲才能悄然植入,觀眾還未察覺便已被敲動心門。這也是為什麼即便時至今日,我們還會在不經意間哼唱起這些歌曲的原因。

《青蛇》以聲言情,配樂和劇情渾然一體,讓我們獲得深度情感體驗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影片的層次感和細度感。而畫面、角色對白和背景音樂三位一體的融合,也正是一部佳作最核心的價值所在。

可以說,《青蛇》中的每段音樂都獨具魅力和感染力,耐人回味。歌曲中民族樂器與男女和聲的純屬融合,堪稱奇幻武俠電影配樂的里程碑。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主題呈現:在顛覆傳統思維的表象下,是對人性深刻的關照與體悟

青蛇與白蛇的故事最早出現在《三言二拍》中,已經流傳了幾百年。因為受傳統思維意識影響,我在初看《青蛇》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將影片情節去和傳說故事比對,並沒有真正看懂這部影片。

時經多年,當我再回過頭反覆欣賞這部影片的時候,才終於明白它絕不僅是一部描寫愛情的影片。

不得不說,導演徐克真可謂眼光獨到,手法詭異。他藉助電影表達出了對女性、對人性的深刻體悟和關照。通過對電影中的人物形象的重新刻畫,使她們不再是某種觀念的化身,而是迴歸到了真正意義上有血有肉的“人”的層面。整部影片也昇華到人性哲學的層面,促使著我們去思考和探究,去直面自己內心的情慾與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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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蛇與白蛇:世間有情,無關風月

青蛇與白蛇初化人形後趴在屋頂纏綿,在滂沱大雨中,裸露的肌膚和溼濡的頭髮盡顯情慾。

白蛇徑自遊向河中,窺探正在教書的許仙,心意冉冉轉動。白蛇修行千年,只為“依足做人的規矩”。對於“做人的規矩”,創作者沒有其他的渲染鋪墊,而是直奔主題,那就是人的情慾。對於白蛇而言,許仙就如她學習做人的一個工具。對於情慾對象,她沒有太高的要求,也沒有太多的奢望。只因為許仙“好相處”,於是,白蛇就順理成章地選擇了他。

白蛇施法行雨,許仙為避雨上船。在船上,鏡頭從許仙的主觀視角出發,推向白蛇溼滑的頭髮和肌膚,許仙坐在一旁早已看呆。隨後,影片更是濾去了對於情感本身的刻畫,而是不惜重彩地將影片重點放在白蛇與許仙的床榻之歡上。

如果說這是白蛇與許仙之間的情感,或許會讓人感覺荒誕,但在我看來,正是這種“愈出愈奇”的荒誕性,才讓我們感受到了人性的思想困境,重新思考情愛。

我想,情慾在我們的文化中,已經變成了一種恐懼,所以才使人們不敢去正面直視。然而,情與欲原本就是一體兩面。就像《紅樓夢》裡所說的“情既相逢必主淫”,曹雪芹要講的情與欲其實也是同一件事情,這也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隱藏在“情”的包裝裡對“欲”做了非常清晰的揭露。

只不過,很多時候,我們總是會因為道德禮法,而只停留在表層不願意深挖。《青蛇》這部影片就大膽地撤下了這塊遮羞布,徑直乾脆地切入,甚至讓我們來不及掩飾與躲藏。

許仙被法海困在金山寺,青蛇問白蛇,千年修行就為了救一個許仙,值不值得。白蛇說她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她只想救出許仙。在這個時候,你會發現,白蛇的付出與犧牲,就完全是出於對許仙的情感,這種情感或許是愛情,或許是親情,又或許是從一而終的愛情信仰,但不管怎樣,它都是伊始於情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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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白蛇相比,青蛇的情感和慾望更加直接。當白蛇正遠窺許仙的時候,她早已在酒色生香中盡情釋放著自己的情慾。此時的青蛇還不懂世間的七情六慾,甚至沒有性別的概念,所有的行為都是源於本能。

如果說白蛇與許仙的情感是起始於情慾,那麼,青蛇對法海的情感則更像是伊始於愛。青蛇和法海第一次正式相遇,是在與白蛇治水的時候。同時趕來的法海端坐一旁,舉手之間將洪水驅分疏退,空中躍起一道彩虹,這讓青蛇感到好奇、敬仰、嚮往和崇拜,這是最單純美好的情感。

我一直都不認為青蛇不懂愛,恰恰相反,我認為她才是整部影片唯一一個真正懂得愛的人。對青蛇而言,世間有情,無關風月。

青蛇是愛白蛇的,這種愛超越了夥伴與姐妹之愛。在她看來,有姐姐的地方就是生活,姐姐要來人間,她便跟著一起來;姐姐說做人好,她就學著做人;姐姐說要救許仙,她就豁出性命。青蛇看到姐姐性命垂危之際,讓青蛇去救許仙。青蛇點頭答應後幽恨地問:“你老是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無情?我們姐妹相處五百年也是情,你當我是人那樣想過我嗎?”

看到這裡,就明白了青蛇一直模仿白蛇,是想證明自己可以和姐姐共進退;多次勾引許仙,是嫉妒他搶走了姐姐;和姐姐爭吵出手,是希望姐姐能像自己一樣看重姐妹情誼。青蛇對於愛的理解,本就不侷限於人世間的男女之愛。在她看來,妖和人之間有愛,妖和妖之間也有愛。對青蛇而言,愛是單純得沒有界限的,甚至同性之間也可以有愛。

仔細想想,正是如此。友情、愛情、親情這三種人際交互的基本情感,本就同時存在於任何兩個產生互動的個體之間。人與人之間只要有連接,就會有感情,只要有感情,就會有愛。原來,青蛇早已了悟“情為何物”。對她而言,情愛就是原始情慾的表達,自始至終的追隨,以及共赴患難的情義。

如果說情慾的彰顯是影片的一條明線,那麼,青蛇的情感就是影片的一條暗線。如此一明一暗,一隱一現,將影片的主題渲染開來,在預示女性意識覺醒的同時,也使我們對人性有了更深一層的思考與體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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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法海與許仙:情與欲,是人性中統一的存在

看到很多人在討論這部劇的時候,都把許仙當做一個反面人物來看,覺得他不僅貪戀美色,還懦弱濫情。然而,我卻不討厭許仙這個角色,因為我覺得這個角色真實得深刻,坦蕩得可愛。

從影片開始,許仙就因情慾與白蛇結合。後來面對青蛇的各種挑逗,他更是來者不拒。即便被法海抓到金山寺,還在直呼“沉迷於女色我願意,怕什麼!”我覺得這是特別有力量的一句臺詞,真實且直接。

影片借許仙之口,喊出了被芸芸眾生壓抑的情慾。對於這點,“鬼才”徐克偏不遮遮掩掩,也不欲蓋彌彰,而是用簡單粗暴的表現手法,直接剖露出來。難怪很多網友在說起這句臺詞時,都覺得特別痛快。

我認為,最好的作品就是敢於將人性中的真實撕裂開來給你看,沒有輕蔑,也不去詆譭,而只是客觀的呈現。這才是對世人最大的悲憫,也是對人性最深刻的領悟。

我之所以不討厭許仙這個形象,不僅因為他真實,也是因為他對白蛇和青蛇的感情。許仙不想傷害白蛇和青蛇,所以扔了法海給他的佛珠。他害怕法海追來,於是讓她們逃命。為求法海放過她們,他甘願出家,四大皆空。

凡此種種,皆因有情。對青蛇白蛇而言,愛情理想高於生命,所以才認為許仙的做法是種“背叛”。可是,對沒有信仰的凡人而言,生命是比精神信仰更重要的,所以許仙願意犧牲自己,也要讓白蛇和青蛇得到生命,這就是許仙的“愛”,也是作為一個凡人最極致的愛。

此時,我們已經不能再帶著分別心去看待人性中的情與欲,因為它們本就無法獨立開來。我們之所以總是強調“情”的崇高,是因為我們總是認為情與欲是對立的。然而,《青蛇》這部影片卻讓我明白,情與欲從來都不矛盾,不管是因情生欲,還是因欲動情,情與欲都是人性中統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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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許仙這個角色是對情慾的彰顯,那麼法海則是對情慾的壓抑。弗洛伊德曾說:“大多數不快樂源自於我們的知覺,這種知覺可能是由未能得到滿足的本能所產生的壓力引起的。”所以,法海的表情總是冷冷的,淡漠的,看不出歡喜與快樂。

事實上,當法海在紫竹林偶遇赤裸的村婦後,情慾就被喚起了。諸障易平,心魔難除。金山寺中他修行時的幻象,就是他內心的情慾。

我認為,法海是對青蛇有感情的。從第一次放走青蛇,他就對青蛇有了好感。所以,當青蛇去偷盜靈芝草的時候,他才支開了仙鶴,放走了白蛇,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想去除心魔,就是讓青蛇和自己比試定力,助他修行。

法海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面帶笑容,這也是整部影片中唯一一次笑得如此喜悅快樂。我在想,或許對法海而言,輸贏從一開始就不重要,是可以不再壓印內心的情慾,才使他真正感到了喜悅。

法海端坐在湖中的岩石上,一輪彩虹升起。每當法海心生喜悅的時候,都會升起彩虹。此時,至妖至美的青蛇在水氣氤氤中走向法海,呢喃著說:“你到現在都不敢睜眼看我,那你當然迎來。”法海睜開眼睛平和而柔情地說:“不必看也知道你在幹什麼。”這不是在說明自己高強的法術,而是一句最好的情話啊。

在我看來,這場青蛇和法海在崑崙山下的對手戲,堪稱是整部影片最經典的劇情,也是影片的靈魂所在。我被這段劇情深深打動,反覆播放,在看最後一遍的時候,屏幕前的我竟潸然淚下。

法海確實是動了情的,並不能他自以為地斬斷所有慾望。可是,他的內心又不得不和自己對抗,不得不為想愛又不能愛而掙扎。我感動於法海的恪守,也同情他自我對抗的痛苦。試問這種糾結與衝突,我們又何嘗不曾有過?看到此時,便覺法海已不再是法海,而是每一個曾為情所困,為欲所苦的你我。

面對妖嬈撫媚的青蛇,法海終於沒能過這一關。或許他早就知道,這是一場註定會輸的比賽。畢竟,心中無慾,何須要守?心中有欲,強守又如何守住?法海輸了,卻真正迴歸為了一個男人。在男人自尊心的驅使下,他面對失敗,想到的唯一方式就是報復。於是,他抓走了許仙,引來了青蛇和白蛇。

在影片的最後,眼看青蛇就要離去,法海沒有再喊她“蛇妖”、“妖精”、“妖孽”,而是作為一個男人,喚出了一句“小青!”此時的法海終於不再壓抑自我,而是把對青蛇的感情轉化為了對世人的大愛,對眾生的悲憫,以及對情的尊重。

影片最後的畫面再次回到紫竹林,只是此時的竹林已不再昏暉,而是霞光暖融。法海神情莊嚴,溫和篤定。又是一聲嬰兒的啼哭,生命在情慾中輪迴。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青蛇》:從鏡頭語言、背景音樂和主題呈現剖析影片獨特魅力所在

青蛇最後對法海說:“你們說人間有情,但是情為何物?真是可笑,連你們人都不知道。當你面弄清楚了,也許我會再來。”

從某種程度上講,《青蛇》絕不僅僅是一部影片,而是求法的法門,問道的道場。

不管是觀眾口碑,還是在藝術上的突破,《青蛇》都可以堪稱是香港影壇少有的經典之作。影片用顛覆傳統的方式,將青蛇與白蛇這兩個女性形象從經典歷史定位與意識形態的囚禁中釋放了出來。通過嫻熟的鏡頭語言和獨特的背景音樂,將影片主題鋪展開來,用最直接的方式促使我們在欣賞的同時,真正地直麵人性,思考人生。也正因如此,這部影片才歷經二十六年經久不衰。

紙短情長,對於這部影片的熱愛不能言盡十分之一二。惟願我們都能在“情始情終,情真情痴”中,共赴快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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