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市衛健委對3月17日入境病例通報。圖/瀟湘晨報記者耿志方
在醫院31天后，劉臻楠（化名）已出院。現在，她正抱著自己的小狗，安靜地坐在陽臺一角，回想被指控為“廣州毒王”，內心五味雜陳。
她說，“這一個月，我見識了人性至惡，也感受到人性至善。”
4月19日，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採訪時，劉臻楠解釋，自己從泰國返回，一路都有在填申報表，均符合規定，回到廣州也只乘坐了最多4條地鐵，並且是全程佩戴口罩，“因為我也怕死的，也怕別人傳播給我啊。”
她說，“確診是輕症前，我沒有發熱症狀，不知道是在哪感染，根本不存在隱瞞問題，我也是受害者。”
事實上，廣州衛健委也有及時對劉臻楠確診情況和乘坐交通工具情況進行通報，有9名密切接觸者被集中隔離醫學觀察。
對此，劉臻楠稱，“我對因我導致隔離的人感到十分內疚。萬幸的是，我沒有造成一個人感染，不然，不要說什麼法律懲罰，我個人會內疚一輩子。”
“我不是那種遭受過家庭迫害、具有反社會人格的人。我才大學畢業兩年，婚都沒結，有大把的青春，沒理由危害社會。”
對話當事人
【1】 毒王稱號
瀟湘晨報：你就是被指為“廣州毒王”的姑娘？
劉臻楠：是的，我是“廣州毒王”，哈哈哈。
瀟湘晨報：看來你已學會了自嘲，挺好的。
劉臻楠：沒辦法，我冤。儘管我也不認可這個稱號，還感覺自己有點像蹭熱度。
因為謠棍們利用我的部分信息，添油加醋，混雜著很多虛假信息，再移花接木附帶上另一個女生的照片，整合成了一個大謠言，散播出去，說那個女生是“廣州毒王”，最後他們構造出來的那個人已經不完全是我了，害得那個女生出來澄清過。
我一直努力回憶我經過的地方，盡力去彌補因我造成的不良影響。但是，那會兒我也不知道我的毒性強弱，我害怕早前感染了別人，所以，我一直很配合解決問題。
可是，一些沒道德的人，打著正義的旗號去製造恐慌，導致我們小區甚至廣州的人都人心惶惶，那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很無奈也很痛心。但是，我在病著，靠一己之力我無法打破這種局面，真的很難過。
瀟湘晨報：那你該輕鬆一下了。
劉臻楠：然而並沒有鬼用。又有人“人肉”到我的照片，把我的照片發到微博上，說這個女生才是“廣州毒王”，很多矛頭就又指向我了。
其實我非常不理解這種行為，為了罵我而罵我，可這又有什麼用？明明很多東西是莫須有的，很多人對於我很好奇，不法分子利用這種好奇博關注。可是，他們沒想到這無疑是對因我而造成害怕的人們的二次傷害。
瀟湘晨報：先說“毒王”這個稱號。
劉臻楠：我被科普過，這個是流行病學術語“超級傳播者”的代稱，指具有極高傳染性的帶病者，其比正常帶病者更容易傳染他人，而導致疫症大規模爆發。
瀟湘晨報：就是說，你不符合“毒王”定義？
劉臻楠：對。如果說一個人是“毒王”，其把病毒傳播給B，B傳給C，C傳給D，那我就是D或者E。
瀟湘晨報：醫護人員講的？
劉臻楠：他們是根據我身體狀況來判斷的，因為病毒在傳播過程中，會逐漸減弱，而我身體狀況一直不錯，入院後只有三兩天精神不好，接下來一直活蹦亂跳。
瀟湘晨報：你感染什麼人沒？
劉臻楠：沒有。3月18日，廣州市衛健委有發佈信息，甄別出9名密切接觸者，早前均已集中隔離醫學觀察，這也挺讓我懊悔的，覺得對不住人家，讓人家因我而隔離。
現在確認，沒一例因我而感染新冠肺炎，我也就放心了。要是真的有人因為我而感染，特別是老人和小孩，那簡直是作孽。
【2】四條地鐵
瀟湘晨報：有人說你“坐遍廣州14條地鐵”？
劉臻楠：那是網上胡編亂造。事實上是，3月15日，我出差從南寧回來，從廣州南站返回住處，包括坐錯地鐵，最多也不超過4條。
如果真像他們說的，我發燒了還在坐地鐵的話，怎麼可能呢？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發燒本來就是不舒服的事了，不可能還有精力去坐14條地鐵。
而且地鐵是要測體溫的，可是每個人體質不一樣，我沒發燒、真的就是沒發燒，我也沒辦法啊。我整個病期就發燒過一兩天，17號確診的時候都沒發燒，18號有發燒，接著就沒了。
瀟湘晨報：你戴口罩了？
劉臻楠：我全程佩戴口罩，儘管我沒有任何發熱症狀。你看啊，大家都戴著口罩，我當然也戴，因為我也怕死的，也怕別人傳播給我啊。
瀟湘晨報：你沒向社區報備什麼？
劉臻楠：第一，3月13日廣州沒有“封城”，我要討生活，去南寧出差工作。
第二，兩天後我返回廣州，沒有發熱症狀，沒有政策說這樣也需要報備。那時候都已經是疫情的尾聲了，我們都是拿著政府的復工通知，去物業那拿了出入證的。
瀟湘晨報：傳言稱你“確診前每天遛狗”？
劉臻楠：我有養狗，但我真的不是那種會每天遛狗的人。我朋友看到這條信息都震驚了。因為我非常懶，年輕人嘛，大部分晚睡晚起，懶得帶它下去，我的狗狗在家自己會去廁所解決排便問題，但為了它健康，我偶爾會帶它下去玩玩。而且我都是睡到中午才醒，帶它下去也多是深夜至凌晨。
瀟湘晨報：“去過小區內的快餐店”?
劉臻楠：我通常起得很晚，一兩點才去吃飯。這個店就在我家樓下，他們也有進行消毒，所以才會開業，進店也要先測體溫。我剛好是他們那天中午的最後一個客人，我吃完他們就消毒了。
店裡員工發了聲明，證明我是有戴口罩的。但網友就截了上半部分，我戴口罩的部分就不截，然後發到微博上，說我隔離了發燒了，還去人家燒臘店吃東西。我們小區群裡有人去查過監控都說我有戴口罩的。
瀟湘晨報：你不知道自己被感染了？
劉臻楠：確實不知道，所以，網上說我“隱瞞病情”是無中生有的惡毒攻擊，我無法理解。
瀟湘晨報：為什麼？
劉臻楠：我又不是那種遭受過家庭迫害、具有反社會人格的人。我才大學畢業兩年，婚都沒結，幹嘛做這種危害社會的事，把自己名聲也搞壞了，我還有大把的青春要過，不想坐牢，也害怕坐牢。
【3】相關政策
瀟湘晨報：怎麼發現有症狀的？
劉臻楠：3月15號那天，我突然我聞不到味，感覺不到嗅覺了，我就在想是不是鼻炎又犯了，想去醫院開點藥吃。
瀟湘晨報：結果？
劉臻楠：在醫院檢查到我有點發燒，就去採樣。那天晚上照了CT沒有事，抽了血也沒有事，第二天被檢查出呈弱陽性，去複查後才檢測出陽性。
瀟湘晨報：可能在哪感染的？
劉臻楠：可能在泰國吧，也不排除是在廣州。
醫護人員說，很有可能是有人打了個噴嚏或者咳嗽，我剛好路過，就這樣被感染了，因為我屬於易感人群。
瀟湘晨報：太倒黴了，什麼時候去的泰國？
劉臻楠：3月5日，我從廣州去泰國，因為我有拍視頻的工作，所以也是去那邊踩一下點，順便玩一下。
瀟湘晨報：不怕被感染？
劉臻楠：當時泰國沒有很嚴重，排行榜上也沒有很高。在泰國的時候，也沒什麼人戴口罩，我在人多的地方都會戴上口罩。
當時很多明星都有去，可能大家覺得那裡比國內安全，我承認我確實有點“跟風”，真的沒想太多，這個真的是我過錯，捱打就要立正。
瀟湘晨報：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臻楠：3月9日回國，我一直沒有發熱症狀，都生龍活虎的，直到16號晚上去醫院看鼻子被檢查出來發燒，但是，17號確診我體溫又恢復正常了，次日發燒一天，接下來就沒發燒了，上面說了。
瀟湘晨報：回國不是需要隔離？
劉臻楠：3月初泰國當時並不是疫情嚴重地區，那會兒廣州也沒有規定需要隔離14天，這個社區工作人員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說過，並且出境和入境都是需要申報的，我一路都有在填申報表，都是符合規定的。
直到3月22日，廣州防疫指揮部發布通告，所有入境來穗人員，核酸檢測全覆蓋，一律隔離14天。可能是因為我吧。我覺得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對這個病毒，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能是實踐中找經驗。所以，如果真的是因為我的話，我還是有點欣慰，提高了大家的警惕，這樣也不會再有那麼多人生病了。
【4】律師報警
瀟湘晨報：再往前推，3月3日，廣州市發佈第4號通告，境內其他地區抵穗人員14天內除上下班外不得外出。有個律師說你2月27日三亞回來廣州，3月5日又去泰國，是違反了第4號通告。
劉臻楠：他沒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去過三亞。退一步說，即便我2月27日從三亞回來，政策規定是3月3日發的，政策還約束以前的行為嗎？如果我去年去過三亞，是不是也算“境內其他地區抵穗人員”?
瀟湘晨報：他說是你們業主群裡有人發的“信息”。
劉臻楠：那個律師能證實嗎？
瀟湘晨報：他無法確認，所以報警了，希望公安查實，再說他也是這個小區的。
劉臻楠：我看他是在蹭熱度，於是就給他們律所打電話投訴了。
第一，誰舉報誰舉證，他不能說弄些自己也證實不了的謠言當“證據”吧，搞得我要自證清白。第二，我對時間點都記得很清楚，每天做過什麼事情接觸過什麼人都能回憶的出來，然後衛生部門排查，把控風險解決問題，這個律師在幹啥，不是在引起恐慌？第三，我在這裡強烈譴責這個律師，我覺得他在利用小區居民恐慌心理給自己增加知名度，在還沒搞清事實的情況下煽風點火，對我身邊的人都造成了影響，我覺得他真的是沒同情心的人。
瀟湘晨報：他可能只是出於安全問題。
劉臻楠：不可能，這個信息本來就是不對等的。我是當事人，有些信息肯定是我自己最清楚的，並且我一直都態度很好的在配合，有人想了解什麼信息，好好的來問我，我都會說的。
我有些同棟樓的鄰居發信息問我“你好，請問你是不是感染者啊？你去過了哪些地方？什麼時候用過電梯？能不能告訴我們，我們好預防一下。”我就會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訴他們。
瀟湘晨報：實際情況呢？
劉臻楠：我所有的聯繫方式，微信號、手機號、抖音號、家庭住址和身份證號碼全都被曝光在社交網站上了。
小區業主微信群裡誰幫我說話就會被別人罵，我不在這個群裡，但是我朋友在，他會截圖給我看。
瀟湘晨報：受到什麼影響？
劉臻楠：一直有人打電話騷擾，現在才稍微少點，我都準備廢棄原來的手機號了，不然我受不了了。
瀟湘晨報：警方有找你調查嗎？
劉臻楠：我們轄區派出所的人聯繫過我，問一下我的行蹤。
那個律師報了案，警方肯定會採取行動的，我身邊的人都有被帶去問話，做筆錄，然後發現都沒什麼問題，他們也就沒再把我帶去問話了。
【5】醫護同情
瀟湘晨報：講下你住院情況？
劉臻楠：3月16日，我被送往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隔離治療。接著發燒了兩天，之後就沒有任何異樣了。
瀟湘晨報：怎麼治療的？
劉臻楠：醫生給我開了兩個藥，一天兩次一次一包。我就一直在吃藥，這個藥應該是吃了兩個星期就會帶抗體的。我接著轉了病區，醫學觀察，再隔離14天就出院了。
瀟湘晨報：相當於說你是輕症？
劉臻楠：是的，我在醫院裡也是生龍活虎的，和正常人一樣。醫生都說如果不是有病毒，你早就可以出去了。因為確實是沒什麼，再加上，也是年輕人。
瀟湘晨報：醫護人員怎麼對你？
劉臻楠：醫生護士都知道我是所謂“毒王”，受到那麼多惡毒抨擊，他們蠻同情我的，還會安慰我，怕我會因為情緒影響到病情。我轉隔離的時候醫院也有找心理醫生給我做輔導。
瀟湘晨報：你什麼感受？
劉臻楠：住院前三四天的時候，因為有些莫名的攻擊，還是挺難受的。這個病受情緒影響比較大，那些不實傳言和網絡暴力其實是有導致我病情加重。我就有意識不去看那些信息，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態。
瀟湘晨報：家人什麼反應？
劉臻楠：我家裡人剛開始還挺擔心的，擔心了個三四天以後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爸有打電話給醫生問我的情況，這個病本來就是肺炎，我的肺都沒有問題，只是感染了一點病毒。
瀟湘晨報：出院後是怎麼回家的？
劉臻楠：衛生防疫部門派車把我們送回家的。
也曾有陌生人給我安慰。圖/受訪者提供
【6】房東善良
瀟湘晨報：公司有說讓你什麼時候去上班？
劉臻楠：沒有，他們說一切都會根據我的情況來。我覺得我還是需要調整一段時間，即便我現在已解除隔離啦，也可以出去了。
瀟湘晨報：房東沒說讓你搬走？
劉臻楠：沒有，房東很善良，挺理解我的，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的。人家還擔心我住在這裡，會不會被報復、被傷害，所以他會讓我自己選擇。
瀟湘晨報：出院以後狀態如何？
劉臻楠：我出院以後會有這種感覺，也就是心理醫生說的情感隔離吧。一個人遭受了重大傷害或者創傷後，他會選擇拒絕一些情感，或者說只想一個人待著，要調整心態，需要有個緩衝期。
瀟湘晨報：為什麼？
劉臻楠：身體雖然恢復健康了，但心理上還在恢復中。畢竟在病房裡呆了一個月，突然出來接觸外界，肯定是有一點害怕的。太久沒有見到這麼多人了，我也不太習慣。
瀟湘晨報：還好你有條狗可以陪伴。
劉臻楠：說到狗，早前衛生防疫部門也給它做了檢測，是陰性，健康的，就轉給朋友幫忙帶著了，我回來，他們就把狗狗還給我了。
但是，還有傳言說我的狗被我遺棄了或說我丟給了街道辦的，可能早就被“人道”了。其實都是子虛烏有，大家對我和動物的負責，都讓我特別感動。
瀟湘晨報：和朋友一般怎麼接觸？
劉臻楠：一般就電話或視頻聊天，對很親近的朋友我也會調侃一下自己，說我是“網紅”，你們要好生接待啊，就苦中作樂唄。
瀟湘晨報：經歷這次風波，你有什麼體會？
劉臻楠：這一個月，我見識了人性至惡，也感受到人性至善，比如，醫護人員都不認識我，卻給了我很多關照、理解、包容，家人、親朋、鄰居等，給了我很多安慰和鼓勵。
瀟湘晨報記者耿志方 田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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