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在湘南的一家醫院工作。
在消化科輪科時，收了一個肝硬化食道靜脈曲張大出血的年輕病人。我跟著大家叫他“肖徠磯”。肖徠磯20多歲，個子挺高，若非面色泛黃，還是一個顏值不錯的小夥子。當時肖徠磯也算是事業有成之士，很早就有樓了，就在菜場旁邊，起了一棟兩層樓的房子。他老婆看起來缺太有些普通，年紀不大，有點嘮叨，頗有些黃臉婆的味道。每隔兩個月，他都會因為嘔血，來醫院治療。一來二去，大家就熟了。
他和老婆就在醫院對面的菜場賣魚。他總是穿一件橡膠的衣服，遠遠地看見我，就會高聲喊我的名字。那時，工資太低，我也只買得起大頭魚。草魚太貴，每個月耳鼻喉科的張醫生請女孩吃飯，我們才會買。肖徠磯每次都會少收我一兩毛錢。.
雖然他每次嘔血後，兩週左右就可以出院。但受限於當時的醫療條件，我們卻無法阻止他下次再發。賣魚的雖然比我們當醫生的有錢，可也架不住他這樣不停生病呀。特別是他後來嘔血越來越嚴重，每次入院需要輸的血也越來越多，醫療費也開始逐漸升高。終於，有一次，在出院前，他告訴我，家裡已經沒錢了，老婆也因為他的病太花錢，和他吵得越來越厲害。於是他決定以後也不打算出院了。
他出院後，我就一直沒見過他。去菜場買菜，也只見他老婆一個人在忙，最初我還會問及他的病情。後來見他女人不願談及，亦未再問。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她老婆多了一個幫手，一個很帥氣的年輕人….
過了幾日，一個病人來找我看病，偶然間聊起，才知道，肖徠磯在年二十八去了。他出院後，還是反覆發作嘔血，後來他的病變得越來越重，開始不能下樓了，只好終日貓在二樓的床上，透過窗戶，他可以看見那個賣魚的檔口，他的女人和那個年輕的男人。年二十八那天，他聽到了自己女人的笑聲。笑聲很爽朗。他爬上窗戶，看見樓下，年輕人摟著他的女人。於是，他翻出去，頭朝下栽了下去......
他像一個破麻袋，墜了下去。地上是青石板，連灰塵都沒有濺起。可是，他誰也沒有砸到.....
我站在他的樓下，雙手插在褲兜裡，看著乾淨的地面。遠處他的女人穿著膠衣在招呼顧客，年輕的男子從盆裡操起一條草魚。魚拼命掙扎著，摔著尾巴，然後被用力慣在砧板上，一把菜刀用力拍在它的頭上。
在那個艱難的時代，生活總得繼續下去。明天太陽照樣升起。
只是，我不再去那個檔口買魚。
別了，肖徠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