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寫在前面的話】

這是一群特殊的人。

他們從事的是軍人這個世界上最不公平的職業,因為沒有任何一種回報能夠匹配生命的價值。

只有榮譽與信仰才能讓人甘於犧牲。

-----聆聽者口述工作室。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老人90多歲,依然精神抖擻

口述人:唐號仔 男 96歲

1923年農曆9月19生人。

原“國民革命軍73軍77師231團迫擊炮連士兵”

參與常德會戰,在石門作戰負傷。1944年流轉到62軍95師283團警衛連。在廣西與日軍作戰,並在越南接受了日軍的投降。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煙不離手的老人

唐號仔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拋開那些異於常人的傳奇不談,就連日常的言談舉止也跟村裡的村民有顯而易見的差別。

面對陌生的來訪,顯得拘謹而緊張,手足無措之間,幾次張開嘴想叫我們坐下,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只是露出了略顯羞澀的笑容,但當話匣子打開後,這個個子不高,身形瘦小的老人,彷彿被施了魔法一般,立馬變得從容自信起來,甚至在香菸明滅的間隙,你能清晰的捕捉到那種從他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殺氣和霸氣,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彷彿與生俱來。

“當兵打仗,沒有什麼好說的,打仗就是要打得死人,打死幾個其他的就怕了。哪個還不是一條命。”滿嘴口頭禪的老人,說到這裡,把手上的煙,狠狠的吸了一口,肆無忌憚吐出的菸圈中,兩個眼睛閃閃發光。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老人現在居住的村莊,正午的陽光非常猛烈,路上沒有一個行人

(一)“頭天晚上死老子,第二天早上生的我”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老子,生我的頭一天晚上,他就死了,第二天早上,我母親就生下了我,喜事喪事一起辦,要說造孽,我母親最造孽。

我老子家裡其實家境也是一般。但是他人長得好,嘴巴又會說,在鄉里做點小生意,就跟現在那些開皮包公司的小老闆一樣,很討女人喜歡。那個時候討老婆沒有限制的,我老子就有兩個老婆,我母親當時不知道他在家裡已經結婚了,就跟他好上了。等到懷孕了,跑到普滿一看,家裡已經有一個大老婆了,也就認命了。

小時候那日子就苦得沒法說,我心疼我母親,好小的時候就去田裡和河裡抓魚,特別是抓泥鰍,我眼法好得很,看東西看得準,手快腳快,反應敏捷的很,不是吹牛皮,那些泥鰍和鱔魚在我的眼裡就跟死魚差不多,一抓一條,基本上每天都能搞十幾斤,然後再讓我母親拿到龍潭圩去賣,賣了錢也可以補貼一下家用。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老照片上的龍潭圩,現改為龍潭鎮

要說讀書我一天都沒有讀過,到現在我連一個字都認不得,連名字都沒有,從小他們就這樣叫我,我就把這當了我的名字。也省事,還省心。數還是曉得一些,因為有時也會去賣點魚。再長大點以後,就是揹著我老子的鳥銃去山上打野味。所以沒當兵之前我的槍法就很準了。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當年湘南農民打鳥用的鳥銃,現在已經無處可尋

1943年2月16日,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我剛從龍潭賣完泥鰍回來,就看見有拉皮條的兵販子跑到我家裡來,我想家裡窮得連飯都吃不下,又心疼我母親,我就讓我母親把我賣了。

就這樣當了兵,先是到龍潭,接著去嘉禾,再到桂陽,郴州,坐車到了湘潭後,我們就開始走路,最後一直走到常德石門。我加入的是73軍77師231團一營迫擊炮連。當時部隊剛在安鄉,公安一帶打了敗仗,兵源缺的很,也沒怎麼訓練,就分配下去了,我本來想去步兵連,因為我的槍法好阿,但是那些當官的,見我打槍的姿勢難看,就讓老子去炮連背炮筒,我屌他老孃,打鳥銃打慣了,一下改不了的,他們根本不管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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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第28軍15師為基礎改編的73軍,也是能征善戰,這是他們在接受視察

具體時間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反正到石門沒有好久,就開始打仗了。石門那個地方是山區,地形對我們守的來說,還是有利。但日本人多,只兩天功夫就把我們包圍了,我屌他老孃,那幾天天氣又不好,下大雨,就跟天漏了一樣,那雨下得眼睛都睜不開,地上又是爛泥巴,揹著那卵炮筒,跟著大部隊到處轉,苦的要死。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去往前線的士兵,由於交通落後,基本全部是步行

後來實在不行了,軍長就命令我們突圍,當時我們突圍的方向是去向慈利,四周都是日本人,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我們冒著大雨衝到澧水河邊,後面日本人在追,那就一個亂阿,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淹死的,打死的,被水沖走的,不曉得有好多,我們炮連好不容易搞了條船,結果到河中間,對面的日本人又開火了,黑咕隆咚的,船一下就打翻了,炮也掉在河裡了,多虧我水性好,扎猛子遊過了河,才搞回了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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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雙方隔澧水激戰,由於大雨,河水暴漲,渡河時國軍士兵死傷慘重

天亮的時候,部隊才好不容易把殘兵收攏,一直向慈利方向跑,日本人還在後面緊追不放,後來實在是被日本人追急了,我們就不跑了,我們團長就命令我們就地阻擊,我們炮連也沒炮了,就用步槍跟他們打,我們把陣地設在一個山頭上,日本人不要命的往上衝,我們的重武器都丟到河裡了,那個打輕機槍的估計是一個新兵,越打日本人上來的越多,我就急了,我跑過去就罵,打人都打不死,打的什麼卵機槍,他就說,你打得好你就來打,我那時發麻了,把他推開拿槍就掃,說來也怪,我一開槍,就打死了幾個日本人,其他的日本人立馬就退了下去,當兵打不死人,那有什麼卵用。後來機槍子彈都打光了,日本人還不肯退,又衝上來,我就拿起死人的步槍打,但這個時候就擋不住日本人的衝鋒了,日本人衝上來以後,我就跑,後面兩個日本兵就追,那個山上有很多茶樹,我就往茶樹林裡跑,他們沒有我靈活,我就趁著他們不注意,立馬開槍當時就打死一個,但第二個這時已經衝到了我面前,想開槍,又沒有子彈了,那個日本兵就衝著老子笑,他想用刺刀刺死我,那個時候老子早就發麻了,怕個卵,就跟他拼刺刀,那個日本人比我高大,平常情況下,肯定搞不贏他,但也許是我的命好,他第一槍沒有刺中我,我的手腳快,馬上反手一槍刺過去,一下就刺中了他的肚子,他就用手拉住我的槍,我拔了三次都沒有拔出來,我就把槍一頓亂攪,他疼不過,這才鬆了手,拔出來後,老子還擔心他不死,又照他的胸口補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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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還原當年的情景,動作依然虎虎生風

真的是命大,這個時候我們的援兵又到了,這才把陣地守住。到晚上,我們才突圍出去。衝出去以後,我才發現我的手上被彈片打中了,到那個時候才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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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雙方終日激戰不休,最後因側翼暴露,73軍不得不選擇突圍

到慈利以後,部隊開始整訓,這一仗我們損失慘重,那些當官的見我槍法好,就把我調去了步兵連。因為我手上的彈片扎得比較深,傷口感染了,就讓我去到沅陵的後方醫院去治療,傷口好了以後,我就不想歸隊了,就偷偷地跑起回家,一路上是提心吊膽,逃兵抓住也是要槍斃的,我聽那些老兵說,要跑出去150裡,才能跑出我們的防區,一路上白天就躲在老百姓家裡,晚上趕路,結果跑到新化時,身上的盤纏都用完了,體力也不行了,就跑到一戶人家去要飯,那個老鄉很好,他就收留了我,我在他家裡修養了幾天,正準備動身回家時。結果遇到了95師的人,他們正準備去廣西集結,我估計他們也是打了敗仗,二話不說把我抓起就讓我跟他們走,沒有辦法我就又入了95師,這個師打仗也是很厲害的,別個都叫我們趙子龍師,還是因為我槍法好,就把我搞到了283團的警衛連去了,就這樣一直跟著他們去到了廣西的鎮南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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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敗後,投誠的國軍士兵,受到了解放軍很好的優待

後來內戰時,我就投誠了。解放軍真的好,給我打了一個證明,回鄉的路上,有這個條子,吃飯都有人管,回到家裡以後,不曉得怎麼搞的,我把這個證明搞丟了,土改時村上的人說,有這個證明還可以分田地,我屌他娘。這麼好的證明老子怎麼就搞掉了。

人物口述/唐號仔:“當兵就要打得死人”

唐號仔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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