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昨日這樣一則新聞上了熱搜,驚掉許多人的下巴: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變態版偵探


這位粉絲,截取偶像自拍照中瞳孔的建築物倒影,用Google Map街景定位出其住宅位置,依據陽光照射的角度和窗簾最終確定了具體的房間。就這樣如同鬼魅,尾隨偶像回家,然後將其撲倒在地。

除了表示變態和可怕,也有很多人感慨:作案者不走正路,身懷高超的偵查技術不做刑偵可惜了;這一手的情報偵測能力堪比柯南,難道是福爾摩斯再世?

……

相信這件事情之後,喜歡自拍的人,高清的鏡頭下會考慮給自己的瞳孔打個馬賽克。

詩經 《山有扶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大意是講,山上長滿桑樹,溼地開滿荷花,沒有帥哥,卻見一瘋子。

且不論詩的本意是否打情罵俏,但對此次事件的女主角松岡笑南來說,家中突現嚇人的粉絲,瘋狂如野獸,實在是飛來橫禍,十分委屈。

作案者愛慕偶像,求而不得,最終在慾望的驅使下,作出了瘋狂的選擇:跟蹤尾隨,強行猥褻。最終結果當然是鋃鐺入獄,他不僅成為了偶像的噩夢,被其永遠拉入了黑名單,還毀了自己,從此一生昏暗無期。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人生從此灰暗


這算是“求而不得”最差勁的行為選擇,最終得著個魚死網破兩方俱傷的結果。

求而不得,是生命攀爬過程中左右頻現的小花,你無法鬆開緊握攀索的雙手,只能被花香迷得七葷八素,但又無可奈何。

這樣的如玻璃絲般的心態,有的因脆弱而斷裂,有的卻因長時間沉澱,而最終煉化成水晶般的存在。

當然“求而不得”所涉及的範圍十分廣泛,在本文中,只淺淺涉足一些比較知名的情事。

為減少焦慮,每遇到“求而不得”之事,心理自我保護的天性不會袖手旁觀,其所觸發的結果不可避免有以下幾種:或酸或澀,或甜或蜜,或絕望窒息,或為求自保而逃離……就看織入你靈魂裡的人格DNA怎麼選。


1、 求而不得之“打死不承認”

這種彆扭的心態所帶來的千情萬緒如取之不竭用之不枯的水井,千百年來為文學家們所用,並樂此不疲。

《巴黎聖母院》中的副主教,在愛情誕生之初,便深為惶恐。

其身為神父,充滿了威嚴的道德感,他是道德世界裡的君王,是堅守原則的最高示範者,他遠離並拒絕任何女人。

但不幸的是,在見到女主後,竟掉入了愛情的深淵。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巴黎聖母院


這對並秉持著最嚴格信仰的副主教來說,意味著他現在要心甘情願被一個女人拉入地獄,這種痛苦可想而知,生不如死。

因此在愛情悄然降臨的時候,他的身份與人格決定了雖內心渴求世俗的愛,但卻萬不能得。既然得不到,那也是絕不能承認的。否則,隨之而來的,除了尷尬和難堪,更嚴重的是道德世界社會規範的轟然塌陷。

但這種死不承認只能使他的愛戀瘋狂生長,進而使事態變得更壞。

之後的悲劇印證了這點。

副主教是個悲情並極為複雜的角色,單純說他好色而墮落,太草率了。

2、 求而不得之“情到深處自然黑”

這顯然就是種文過飾非的心態,除了粉飾自己,還熱衷於貶低對方。

李敖與前妻胡因夢的恩怨——當然更準確點來說,是李敖對胡因夢的大放厥詞,從他們離婚時起,就一刻都沒停過。雖然李敖愛罵人,但他孜孜不倦罵了二十年的,唯有胡因夢。他每每在電視節目上罵她,說她便秘,說前妻是最可怕的動物,甚至罵胡因夢的爸爸不要臉,媽媽是變態……

但胡因夢從不回應。

顯而易見,胡因夢早已經看淡了過往的感情,而李敖始終放在心裡。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李敖與胡因夢


為了使自己接受愛人已失去的事實,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在編造一個合理的理由,並挖空心思來佐證它,那就是胡因夢真的不夠好,離婚是對的。李敖只能以此來維護脆弱的自尊心。

可人之將逝其言也真。李敖在生前最後一個節目上,說很想會面自己的老友,跟他們道別,其中最想見的人就是胡因夢。

可惜沒有得到胡因夢的回應。

3、 求而不得之“為奴為僕甘之如飴”

《天龍八部》中的懦弱的遊坦之,畸戀阿紫。雖然被阿紫百般折磨,但深陷愛情中的遊坦之只求不被阿紫丟棄便萬事皆好。

遊坦之曾是花花少爺,胸無大志,即使為父報仇,也是糊塗潦草,失敗後匆匆逃離。而遇到阿紫,渾渾噩噩的遊坦之第一次有了期待和盼望,有了憂慮和狂喜。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魔女阿紫


遊坦之之前的生命彷彿是模糊的,找不到焦點。但當命運將他的畢生所求聚焦在並不愛他的魔女阿紫身上時,也註定了白骨成灰慘兮兮的結局。

懦弱是他的代名詞。但在阿紫的種種折磨下,他依然沒有想要反抗或者逃離,不是因為他多麼勇敢執著,而是比起折磨,他有更怕的東西,他更害怕阿紫會離他而去。

阿紫眼瞎後,遊坦之以死相逼,求虛竹將自己的眼睛換給阿紫,這也側面印證了遊坦之想方設法要跟阿紫保持一種緊密的聯繫。對痴戀成狂的遊坦之來說,即使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但她身上有他的眼睛,也能令他甘之如飴。

但這樣“跪求” “求而不得”的方式,最終一樣躲不開悲劇的結局。

阿紫自挖雙眼,也不要他的眷戀和恩情。她墜崖赴死,他也隨同求而不得的愛,跳入了深淵。

對圍觀者來說,這是不可理喻的悲劇,但對遊坦之來說,又何嘗不是種安慰,至少,他與他的摯愛,一同赴死。

4、求而不得之“愛上的人都像你”

還以《天龍八部》這部寶藏小說舉例。

逍遙派的無崖子,日常對著妻子李秋水的雕像花痴。

這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神仙眷侶,蜜裡調油。

然而後來,無崖子卻日日為雕像著迷,好像愛雕像更勝過李秋水。

他的日益冷淡令李秋水抓狂,為引起無崖子的關注,她甚至抓了很多俊俏的少年來當面調情,即使這樣,無崖子的反應也只是揮袖而去,毫不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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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崖子痴迷雕像


這種冷暴力將李秋水折磨得痛不欲生,歇斯底里,轉而遷怒於那些美貌的男寵。她將抓來的少年郎悉數殺盡,統統沉入湖底。

兩人從此一別天涯。

無崖子卻依然守著雕像痴痴迷迷,愛戀不勝。

直到李秋水彌留之際,她才明白這其中的原委。

李秋水從虛竹手中接過畫軸,只看了片刻,臉上神色立即大變,雙手不住發抖,連得那畫也簌簌顫動,李秋水低聲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笑聲中充滿了愁苦傷痛。

原來無崖子畫軸上的畫,不是李秋水,而是她的妹子。無崖子聰明絕頂,又痴得絕頂,他雖然比著李秋水的樣貌作畫,但不知覺間,便將畫畫成了心上人。可以想見,當年他迷戀的雕塑,也早雕成了心上人。

這也是為什麼,他對著雕像痴迷愛戀,卻對身邊的妻子視而不見。

曾經滄海難為水。無崖子痴戀一生,卻弄不清對象是誰。是生也有涯,而知無涯。又或者說,是他知其是誰,但求而不可得(畢竟當時李秋水的妹妹只有11歲),只能下意識找個人代替。李秋水不過是她妹妹的替代品。但李秋水畢竟不是她的妹妹。

無崖子終日鏡花水月,所愛虛幻,求而不可得,可謂悲苦。

對李秋水,卻更是一生伶仃,可憐可嘆。

5、求而不得之“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周伯通愛玩,是個陶陶天真的人,吃吃逛逛,隨處流浪。

雖則心大,但聲稱有兩個人不見,一個是段皇爺,一個是劉瑛姑。

只因這二人是年少時惹出來的露水姻緣風流賬的當事人。

有人說他的態度昭然揭示了其渣男屬性。

也有人疑惑當段皇爺答應把瑛姑許配給周伯通,為什麼他要逃走?

因他這是犯了大錯,惹了神人一般的師兄王重陽生怒氣。對一個心智不那麼成熟的人來說,他首先關注並恐懼的是“闖下大禍”,而不是怎樣“收拾殘局”。他無法像成人那樣面對責任,解決問題。逃走乃是第一選擇。

如同小孩子做了錯事被發現,他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先躲起來。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瑛姑


但周伯通心裡是有瑛姑的,比如中了蛇毒昏迷時,念念叨叨的,就是那首四張機。

即使如此,被羞愧後悔,恐懼害怕壓得抬不起頭來的周伯通,仍是無法直面內心去接受瑛姑的。

即便這能夠“求而可得”,但他仍選擇“雖想而不求”。

亦可稱為彆扭低迴版的“求而不得”。

當然人在歷經風雨崎嶇之後,很多往事便不再顯得尷尬和無法面對。金老爺子最終讓這三人結伴百花谷,恩怨皆泯泯然。

6、求而不得之“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求而不得的最高境界,是用絕美的藝術織補心與靈的缺憾,用求之不得的悵惘編織出辭采高雅,令人念念不忘的篇章。

詩經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給人留下的是霧氣蒼茫,可望不可即的憂傷意象

,而《洛神賦》中的人神之戀飄渺迷離,情思綣繾,亦是“求而不可得”之情思的巔峰之作,千百年來常被多情者潸然。

詩人為其吟詠,畫家為此作畫,不疲不倦。

《洛神賦》的意象亦真亦幻,大意是洛神和曹植在湯湯洛水邊,相互愛慕,纏綿悱惻,最終卻因為人神殊途,不得不依依分別。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顧愷之《洛神賦圖》


傳說曹植暗戀嫂子甄氏,哥哥曹丕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故意將甄氏的玉鏤金帶送給曹植。曹植在歸途中睹物思人,潸然淚下,恍惚中,便幻想了這樣一場感傷而隱秘的幽會。

而讀過此賦的人,也時常為其“思綿綿而增懷,夜耿耿而不寐”。

這是“求而不得”的最高境界了吧,將情思化作絕美的藝術,讓無窮盡的人觀看欣賞,陪著他憂傷感懷,一起含恨他的“求而不得”。

這時候若再有人拿出儒家那套清規戒律來說教的話,就顯得實在煞風景。這也是將藝術做到至美的高度時,所附帶來的小小福利。

只是沉浸在“求而不得”感傷情思裡的曹植,回眸處,依然是不見鴛鴦不見仙。

後記:

說了那麼多傷感的“求而不得”,還得說說令人欣悅的“求而得之”,權借其溫暖。

求而得之的最佳典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這樣的故事。

楚國俊美年輕的鄂君子皙,出門去遊玩,選擇了在越國江邊泛舟。他聽到搖船的女子唱的歌婉轉低迴,用的是越國方言,軟語輕喃,令人難忘。

山中有扶蘇,家裡有野獸

與王子同舟


子皙便讓身邊人翻譯成楚國話,原來是首情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大意是:有幸與王子同舟,忍不住愛上了你。但自己一往情深,你卻難以知曉。

多麼令人耳熱心跳啊!歌聲使鄂君子皙與這越國女子親近起來,甚至當日便“舉繡被而覆之”。

什麼禮義尊卑,什麼溝鴻防線,在原始天然的情感悸動中,顯得偽善多餘。

畢竟,求而不得,是常態,求而得之,卻是多麼稀罕。

作者八爪魚,文藝復興有助於賞物淳樸化的人類實驗踐行者。孜孜不倦且因吹撕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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