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志怪故事:不死之人


故事:志怪故事:不死之人

唐貞元十二年,南陽郊區古道上,一書生揹著書簍,行色匆匆,自西向東而行。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漸晚,路邊幾名在田間勞作的農夫也已收工打算回家,他們看到書生後上前將他攔下,抱拳施了一禮,然後詢問書生打哪裡來,要去往何處。

書生臉上露出狐疑之色,不知這幾名農夫為何要攔住自己。他拱手回禮,說自己是自京城而來,去往潁州老家,途經此地,不知諸位攔阻,有何貴幹。

其中一名農夫說道:“此地再往前行數里,須得經過一段山路,路途崎嶇難行,現在天色已晚,你一介書生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走得,我等怕你有所閃失,故才將你攔下,你何不暫住於我家中一宿,待明日再走不遲。”

書生聞言道謝,卻是婉拒了眾人,說自己家中有要事,須得趕緊回去,故只得披星戴月連夜趕路。

那名農夫見書生不肯聽自己勸告,臉上露出焦急神色,又說道:“實不相瞞,我們這兒啊,最近不是很太平。”

書生一聽吃了一驚,道:“難不成有賊匪劫財害命?”

“那倒不是!”農夫搖頭答道:“只是我們這兒發生的事情,卻比之賊匪還要駭人!”

農夫告訴書生,前面有座山叫牛頭山,前朝末年曾有軍隊在那山中打過仗,那一仗打的極其慘烈,死了不少人。不少附近的村人都在山中撿到過一些破舊的鎧甲刀劍,也親眼見過許多戰死兵士的枯骨。

過去的時候他們雖然對那山有些忌諱,但倒也一直太平無事,沒聽說山中發生過什麼怪事,只是最近開始那山裡就有些不對勁了,有走夜路的人說曾在山中見到過活屍,懷疑是死去多年的兵士所化。

“活屍?”書生咋一聽驚駭不已,“那是何物?”

農夫答道:“是一種人屍所化成的怪物,據看到過的路人言,其面貌駭人,消瘦如鬼,衣衫襤褸,身上血肉腐爛,腥臭不可聞,有些部位已露出森森白骨,若換做是平常人早就死了,而那東西卻仍能在月下疾行,若見人,則痴看追逐,甚為恐怖。”

書生將信將疑,與農夫說道:“神鬼之說虛無縹緲,多為民間訛傳,活屍這東西又豈能存在呢!興許是那路人妄言,亦或是看花了眼吧!”

農夫卻搖了搖頭,說並非如此,他說有許多人都曾在山中見到過活屍,而且他們對那活屍的講述也是一致,不可能是憑空捏造之言。

“而且我們村子最近常有圈養的家禽丟失,地上血跡斑斑,懷疑便是那活屍作祟,搞的村裡人心惶惶,每到夜裡便家家戶戶關門閉窗,無人敢外出。

你一個柔弱書生又為何要冒險趕夜路呢?況且那山中還有許多豺狼虎豹,常常趁夜傷人,不時便會有路人遭難,你待明日尋上幾個同道之人,一起走豈不安全。”

書生沉思了片刻,卻還是要執意上路,他說家中之事實是萬分緊急,耽擱不得。

農夫們見他執意如此,也不好再勸阻,便隨他去了,紛紛搖頭離去。

書生繼續趕路,走了約有半個時辰,果然見前面出現了一座山,沿著羊腸鳥道般的山路進了山,此時已日落月出,漫天星斗,一輪明月將山中景象照的清清楚楚,山裡林木長的鬱郁蒼蒼,枝繁葉茂,山風吹過,枝葉隨風搖曳,窸窣作響,而印在地上的樹影則張牙舞爪,如群魔亂舞。

書生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想起農夫們說的話來,陣陣恐怖湧上心頭,腳步不禁加快,邊走邊不停往身後窺看,總覺得身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跟著自己。

走著走著,屋漏偏逢連陰雨,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幾近伸手不見五指,書生抬頭一看,見空中的明月已被烏雲遮住,似是大雨將來,他心中更是忐忑,正猶豫著是否返回,這時忽聽到身後傳來窸窣聲響,扭頭一看,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只見身後有雙綠瑩瑩的眼睛,正凝視著他。

書生被嚇得轉身就跑,而那雙眼睛則緊緊在後面追,夜色漆黑,也看不清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書生手忙腳亂從背後的書簍中取出火褶子點燃,邊跑邊往身後一照,透過火光見那竟是一隻狼。

人哪裡跑得過山間的野獸,很快書生便被狼給追上了,那狼發出一聲兇吼,向著書生撲來,書生心中怕極,驚慌之下又被一塊山石絆倒,眼看就要命喪狼口,心裡一片空白,害怕的閉上了眼睛。

然卻久久不見有動靜,睜眼一看,見那狼竟在步步後退,弓著身軀,齜牙低吼,目中閃著兇光,狠狠盯著書生的身後,片刻之後,竟夾著尾巴狼狽而逃。

書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撿起地上的火摺子,往自己身後一照,見身後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人,剛想向其致謝,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這深更半夜的,深山老林裡這麼會有人呢?

書生透過火光仔細一看,剛剛安下的心頓時又被揪了起來,這哪裡是什麼人啊,明明是農夫們口中所說的活屍啊!

只見那“人”艾發衰容,眼眶凹陷,臉色慘白,全無人樣,身上血肉腐爛,鮮血淋漓,尤其是胸前腐肉脫落,露出森森白骨,甚是駭人。

書生頓時被嚇的魂不附體,轉身欲逃,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後生你莫怕,我非怪物,不會害你。”

書生聽後一怔,停下了腳步,卻又往後退了幾步,小心翼翼打量著那“人”,卻怎麼看都不覺得是人,顫抖著問道:“你是人是鬼?怎會這般面貌?”

那人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人是鬼,只知自己尚還活著,既然未死,那便應當還算是人吧!”

書生見他能與自己交談,而不是無心智的鬼怪,不再像先前那般懼怕,又問道:“這般模樣,換做常人早已死了,你卻為何仍能活於世間?”

那人沉默許久,緩緩答道:“因為我不想死!”

書生無言,這世上又有誰想死呢!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豈能遂人願不成?

那人見書生露出疑惑神情,苦笑一聲道:“我之所以不死,確是有隱情,天大地大,你道我為何要待在這屍骸遍地,陰森恐怖的深山之中?我是迫不得已啊!”

他嘆了口氣,席地而坐,緩緩將自己之事講出。

據其所言,他姓王名敬堂,乃是前朝一富賈,家境富足,妻妾成群,日子過得很是愜意,然人若苟於安樂,難免便會畏懼死亡,他亦是如此,年老之後,越發的留戀人世,無法捨棄所擁有的榮華富貴,妻妾兒女,每日惶惶不安,唯恐死後一切成空。

他千方百計尋找不死之法,為此舍財無數,後來終於在一被他厚待的道士口中打聽得一秘法,道士告訴他,人之將死時,會有陰差來勾魂,倘若隱匿起來,一直讓陰差找不到,魂兒不被勾走,便不會死。

那麼什麼地方陰差找不到呢?道士說只有陰氣瀰漫之地,陰氣將活人身上的陽氣遮掩住,不顯露活人氣息,便能矇蔽陰差,使之無法察覺。

然而陰氣重的地方並不好找,普通亂墳葬地裡埋不了多少死人,陰氣不足,而且日久天長,陰氣早就散盡了,唯有那種發生過慘烈大戰,死人無數的戰場,陰氣瀰漫,經年累月不會消散,才能足以遮掩住人身上的陽氣。

所以他便到處尋找那種修羅戰場,死人無數的凶煞陰地,舍家棄業,隱居其中,得以不死。

只是那些死過無數人的陰煞之地,往往在荒山郊外,渺無人煙的地方,他獨自一人居住,甚是悽苦,開始時還有家人照料,常來與他相見,帶來些口食衣物。

後來親人皆老死,只剩他孤身一人,日子過的便悽慘起來,白天陽氣旺盛,陰氣衰弱,他不敢出來,只能隱匿於地窖山洞之中,夜裡才出來尋些山果小獸吃,有時餓急,甚至會吃些蛇鼠蟲蟻果腹。

縱使如此,他卻仍不想死去,反而越發的畏懼死亡,他已不知自己是眷戀著生,還是畏懼著死,寧願苟活於荒山陰地,也不願化為一具枯骨。

一晃也不知過了多少年,他先前隱匿之地陰氣日漸稀薄,便只得冒險離開,遷到此處牛頭山中,此時他已經活了兩百餘歲,人老氣衰,加之常年陰氣纏身,腐蝕身體,以至血肉腐壞,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有時夜裡偶遇路人,常常將人嚇到,他欲與人解釋,想要與路人交談,以解苦悶,逐人而言,卻往往將路人嚇得落荒而逃。

逢寒冬臘月,山中尋不到口食,飢餓難忍,他便於深夜下山去附近村子裡偷些家禽來生啖,每次下山,都惶惶不安,唯恐被陰差發現勾了魂去。

講到此處,他三番幾次搖頭嗟嘆,面露悲涼神色。

書生聽完很是吃驚,不曾想竟有如此離奇之事,若非此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著實讓人難以置信。

“既是活的如此悽苦,又為何要這麼執著於活著呢?”,書生問道。

王敬堂說這世間有他太多的留戀,他放不下,捨不得。

書生說道:“人皆有留戀之人,珍視之物,然註定要失去,又何必戀戀不捨呢!”

王敬堂嘆息,“孰人心中沒有執妄,如墜船之人緊握河中稻草不肯放棄,哪怕是徒勞無功,又有誰會輕易撒手呢!縱使時過境遷,我已一無所有,但至少仍可思憶往昔。”

書生聽後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勸慰這執妄甚深之人。

此時空中雷聲滾滾,大雨將至,王敬堂將書生帶到一處山洞中避雨,兩人又閒聊了會兒,王敬堂詢問書生為何要冒險深夜趕路。

書生說自己本是去京城趕考,寄宿於京城郊外的親戚家,臨近考期,卻忽然接到家裡寄來的書信,說是妻子病重,要他速歸。

他與妻子自小相識,兩人青梅竹馬,結為夫妻後,感情深厚。他家中貧困,是妻子在外替人縫補衣物補貼家用,得以讓他安心讀書。

他屢試不第,妻子卻毫無怨言,反而對他百般慰藉,現如今妻子病重,他也只得放棄科考,回家照料妻子,因擔憂妻子病情,寢食難安,所以著急回家,方才披星戴月趕路。

王敬堂聽後稱讚書生有情有義,卻又詢問書生,十年寒窗苦讀,方才換得這麼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你這般放棄,可捨得?

書生說他自然不捨,他自幼便立志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奈何天生愚鈍,讀書數十載,也沒讀出個什麼名堂來,這本是他最後一次赴京趕考了,倘若不成,便得安安分分的尋份差事養家餬口。

卻沒成想妻子病重,連這最後一搏的機會也沒有了,十年寒窗苦讀,一事無成,志向成空,心中又豈能甘心?

只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倒不如徹底放下,回到家中好生照料妻子,以償還妻子這麼多年來的恩情。

王敬堂聽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書生又說道:“人皆言捨得,捨得,有舍方有得,既是註定要失去,又何必要強求呢,敢於捨棄執妄,方能從頭來過,敢於捨棄這一世的生命,才能得下一世的輪迴!”

王敬堂聽罷輕輕嘆了一口氣,久不言語。

書生見他不再說話,自己依靠在石壁上,睡意漸濃,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待醒來後已是第二天清晨,書生起身,見王敬堂並不在洞中,他走出山洞,外面已經雨過天晴,王敬堂正坐在一塊山石上,任憑晨曦撒在他的身上,書生近前一看,見他已然死去。

書生將他葬于山中,拜了幾拜,祈願他能順利往生,然後便下了山,繼續趕路往家中行去。

半載之後,某日夜裡,書生自夢中驚醒,夢裡的景象將他驚出一身冷汗,他驚慌的望向妻子,此時山洞裡燭光搖曳,妻子正在熟睡,他見妻子無恙,鬆了口氣,安下心來,怔怔的望著妻子,眼中滿是憐愛。

少頃,卻是又輕輕嘆了口氣,他忽想起那日王敬堂所說的話來,是啊,孰人心中,又能沒有執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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