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愁是一棵大树

我的乡愁是一棵大树


考上大学以后,我就离开生我养我的黄土地,也告别从小生活的窑洞。离开家乡很多年,但我思恋老家的心一直没有变。与许多游子一样,我离别老家只为出外打拼,希望能混出个名堂。我虽然人不在家乡,但感情的根始终留在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黄土地。年复一年,漂泊在外的我年龄在增长,乡愁却也越积累越厚重。

乡愁是什么,有人说,乡愁是一把泥土、一大碗茶、一壶老酒;也有人说,乡愁是一段回忆、一种念旧的情怀。但我的乡愁却有着更丰富的内涵,它不仅仅是一种感情,其中包含更广泛的故事内容。

对我来说,故土本身就是最浓浓的乡愁,那里是我年轻的时候想离开老了以后想回去的地方。黄土地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早已打上无法忘却的烙印。乡愁也许是这样一种心境,眷恋的情感总是徘徊在回与不回、变与不变、想忘记却忘不了的矛盾状态。我的乡愁情怀包括许多符号,它们是一座黄土山、一排土窑洞、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更是一棵大树。

几十年来我独在异乡为异客,回老家的次数并不多,亲人的音容笑貌、故乡的山川溪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而梦见最多的就是祖先老坟梁上的那颗大树。我的祖坟位于老家一座黄土高山顶上,那座山被人们称老坟梁,它是附近方圆几百里最高的山峰。老坟梁的最高处生长一棵巨大的杨树,树木古老挺拔、古朴遒劲。但谁也说不上这棵树的年龄,它究竟活了多少年,也许几百年、也许上千年。我的祖先们就长眠在那棵大树下面,一排排埋着逝去先人的坟堆位于它朝北的地带。从坟墓的排列和大小就能看出他们入土后的辈分,隆起的墓堆因年限不同而显得高低不一样。

小时候上坟是每年必做的事情,自从记事起,我就和兄弟们经常到老坟梁上坟,每年最少两次,即大年三十和清明节。上坟是一件严肃而庄重的活动,但对于孩子的我似乎并没有痛苦可言,反而觉得是令人爽快的一件事。因为每次给祖先上坟,我的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要做一番无限遐想,对早已作古的先人们产生一种无比崇拜和敬畏的激动心情。祖先虽然永远入土为安,而我们这些后人应该始终记得感恩感谢他们,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孕育出我们这些后代。作为子孙,今天处在这样美好的年代,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是我们的期盼,也是祖先的遗愿。但祖先们经历过多少战乱杀戮、受过多少生离死别,我们这些后人都不得而知。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用上坟这种方式来祭奠和怀念他们,仅此而已。每年的上坟活动谈不上有多么热烈或隆重,却使我从小对这座安葬祖先的老坟梁怀有一种神秘感,对那棵大树更是平添一种敬畏的心情。


我的乡愁是一棵大树


我的老家很普通,那是一处位于陕北黄土地上不起眼的小村庄。但老坟梁的那棵大树却很特别,它苍劲古朴,粗壮高大,巍然屹立且形状奇特。因为在方圆上百里远的地方不管在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它,而且站在不同的角度,能欣赏到它几种不相同的轮廓。比如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去远望,它的样子有的像雄鹰展翅,有的像猛虎归山;有的如苍龙探海,有的又像昂首雄鸡,总之形状各不相同。它是远近百里群山之中一道最靓丽的风景,是我心中不可磨灭的神圣标志,更是我一生浓浓的乡愁。

老家的人们都把那棵大树叫杨树,但杨树有不少的种类,它属于哪一类杨树小孩子们并不知道。后来我离开老家出外学习工作,也算是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慢慢才弄懂它真正属于哪一种杨树。这种杨树在陕北一带曾经是大片的森林,只是随着人类活动频繁,森林逐渐被人们破坏殆尽。其实,银杨和胡杨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都是生命力极强的树,它们遍布中国大西北。比如青海甘肃有杨树,宁夏内蒙有杨树,而干旱的新疆更适合生长杨树,而那里则数胡杨树最多。我看过准格尔盆地的胡杨树,也见过塔里木盆地的胡杨林;参观过伊吾淖毛湖的胡杨林公园,也游玩过轮台的胡杨林公园。几十年里,我参观欣赏过的杨树有千千万,没有见过的还有万万千,却没有一棵能取代老家祖坟的那棵大树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我铭记老坟梁的那棵大树,不仅因为它形象高大或说矗立在我的祖坟之地,更因为它在我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形象,它是一棵有故事的大树。那是一个大年三十,白天上坟、贴对联、吃团圆饭,到了晚上便是娃娃们点火放花炮的玩耍时间。这个时候,有个同伴突发奇想,提议我们几孩子一起去老坟梁听夜。听大人们说,这天晚上在祖坟附近能听见声音,来年村子里将要发生的大事情,比如生老病死,都能从中事先获得信息。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几个男孩便相约一同去,于是我们在朦胧中来到老坟梁,躲在大树附近一处屹崂里。屹崂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狭小的土窝渠,我们几个孩子便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样即可抱团取暖,又能互相壮胆。等到天黑时,山上非常寒冷,只觉得北风阵阵、寒气逼人,我们耐心坚持着,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我们都期盼听到从坟堆方向传来声音,同时又对任何有可能传来的声音感到十分恐惧。我们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出声,当时的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颤抖,而他们几个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听着听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除了风吹大树干硬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外,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这时也许是因为都觉得过于恐惧和寒冷,几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手拉手无声地离开老坟梁,悄悄地大气也不敢出,近乎小跑地从山上跑下来。在离村子不远处,看到村庄院子里发出星星点点的灯光时,几个人才敢说话。有一个男孩问我:听到啥了?我答:啥也没听到。接着我又问另外一个,自然他的回答和我的一样,没有听到从坟地传来任何言语。


我的乡愁是一棵大树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被分配到一所学校当老师,教的是英语课。有一天,一个看上去来头不凡的人走进我住的窑洞,和我谝闲传,我们东拉西扯地聊天。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接近花甲年龄,但看上去依然身材健朗、气宇轩昂,说起话来口若悬河、能言善辩。人常说,人老球不担,动不动谈起那二年,此人正是如此。他对我说,年轻时他一顿饭可以吃掉半扇子羊,曾经在国民党时期担任过公职。在接近六十年的人生中,他打过架、偷过人、撵过狼,也曾坐过牢、挨过整、翻过墙,从大风大浪中走了过来,现在依然好端端地活着。他自命不凡,自称是个能人,有过人的本事,比如能掐会算,还会治病救人、为人辟邪消灾。谈话间自然要说到我的身上,他说我身体有些虚弱,不时会出现内热外感、夜间盗汗等症状。我认可他的说法,他于是便给我开了一个调理身体的处方,接着又要给我算命。我对他说我从不信迷信,说自己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他固执己见,坚持要为我算。他说等他把话说完再做定论,至于我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情,真假总归有事实在。于是,这个能人先是给我相面,接着看手相、数指纹,并用×和○作为符号,分别记下哪个指纹是簸箕、哪个是筛子。接下来他还用手摸摸我的头顶,说我的头顶尖、有反骨,像林彪。在平时我很反感别人无缘无故摸我的头,但我还是笑着对他说,要是有林彪那样大的本事,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当一名园丁了。做完这些,最后他才告诉我,说我的过去未来以及婚姻家庭等人生大事如何如何。他说了很多,但绝大多数听起来都似是而非、真假难辨,而我只是半信半疑。然而,他说出的其中的一个事实,惊得我目瞪口呆,使我无法否定,让我不服也不行。他说:你祖先的老坟埋在你老家附近一座最高的山梁上,那上面生长一棵百年大树!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去过我的老家,而且见过我们的祖坟地。但是他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去过吴起,更没有见过什么老坟梁。

从那以后,我的心里便又多了一件未解之谜,同时它也成为我乡愁的一部分。不久以后,我远走他乡,到新疆去工作,就再没有见到那个能人。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弄明白,他究竟如何能知道我的祖先坟地,又是怎样能算出那棵雄奇伟岸的大树?然而不管怎么样,那个能人的话一直铭刻在我的脑海,它又使我对老祖宗坟地的那棵大树增添几分敬畏之情。


我的乡愁是一棵大树


世界上有很多名树、大树、古树,几十年来,我也曾经见识过一些,比如四川泸州的桂圆林、新疆和田的核桃树、阿克苏的怪树园、黄陵乔山上的那棵黄帝手植柏,等等。然而,在我的心目中,故乡老坟梁的那棵大树和黄帝手植柏同样伟大而不可替代。

一直以来我总有一个习惯,每次回家探亲,站在村子里我都会禁不住先放眼望望祖先的老坟梁,看一眼那棵大树。但不幸的是,几年前当我再次回老家时没有看到它那高大的身影,我的心便忍不住克腾了一下。后面一打听才知道它已经倒下去了,也许因为年龄太大,禁不住风吹雨打;也许是人为因素或外力的作用使它轰然倒下,对此我不得而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都让我黯然神伤,心中的纠结和难过持续了很长时间。得知此事,我想骂人,却不知道应该责备哪个人。因为作为黄土地之子,我自己就是逃兵,像林彪一样逃走了,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那棵大树倒了,我的心凉了,它再次勾起我深深的乡愁病。

那年清明节,我怀着对祖先和所有逝去的前辈们无比的怀念和敬意,又去老坟梁上坟,想再次亲眼看到那棵大树。只见它果真倒在地上,树干早已干瘪。我想,它原本能活很长时间,正如胡杨树一般,最起码活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它的倒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总觉得它的倒下不正常,至少是缺乏人们的关心爱护才导致它的死亡。

祖先坟地的那颗大树倒了,但是我发现,倒卧在地的它依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更令我欣慰的是,大树的的根部和周围又发起很多小杨树,这也算是老树发新芽、枯木逢春吧!我坚信若干年后,在老坟梁这块神圣的土地上,终会有更多的参天大树成长起来。

尽管人们常说,胡杨树历经数千年而不死、不倒、不朽,但它们比不上我心中的那棵大树,因为它永远不朽。


我的乡愁是一棵大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