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顧芸的父母剛走，婆婆就迫不及待地把沙發墊扯了下來，團一團扔進洗衣機。回頭又把顧芸父母穿過的拖鞋，扔到衛生間的淋浴下邊，打開蓮蓬頭，嘩嘩地衝了起來。
去車站送父母的顧芸，因為忘了帶錢包，急急匆匆趕回來時，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但忙著趕時間，顧芸也沒說什麼，拿了錢包就走，心裡卻很不痛快。
坐在出租車上，顧芸牽著媽媽的手，十分不捨地說：“你說你們倆，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一趟，住了兩宿就要走，等秋忙完了，再來多住些日子。”
媽媽笑著點點頭，沒言語。沉默了半晌，坐在副駕駛的爸爸，回頭對顧雲說：“閨女，以後沒事我們就不來了。你嫂子快生了，我們還得帶孫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告訴爸！”
顧芸擺擺手，硬擠出一個笑臉：“哪有人欺負我，真是……”話未說完，眼淚已盈盈地在眼眶裡打轉，哽咽著竟說不下去了。
爸爸的話外之音，顧芸比誰都清楚。
含淚把父母送上火車後，顧芸的眼淚奪眶而出，裡面有對父母的依依不捨，也有對父母的愧疚。
顧芸不是個愛計較的人，可是自打周亮飛黃騰達後，婆婆對她一改常態，處處挑剔，對自己的父母也少了以往的客氣尊重，這讓顧芸心裡很難受。
窮的時候，婆婆可不是這樣的。
2
兩年前，農村出來，學歷不高的顧芸，在一所大學門口租了個小門臉賣化妝品。因為挨著夜市，顧芸每晚都要忙到十來點才回家。
顧芸租住的房子，在夜市附近的一個老小區。每天回家，顧芸都會在樓下的小廣場，遇到一位賣水果的老阿姨。
阿姨衣著簡素，長期守著一個小水果攤，看樣子也賺不了幾個錢。可每天依然守到晚上十點多，如果不是日子清貧，誰會受這份苦？
顧芸是個善良的姑娘，每晚路過，都要買點水果。冬天橘子蘋果，夏天桃子西瓜，從不討價還價，也不會精挑細選，隨便揀點往袋裡一裝，稱好付錢。
時間久了，顧芸和那位阿姨就熟絡起來，有時候趕上阿姨收攤，顧雲還會幫她。
阿姨家也住在這個小區，老伴早逝，有一個兒子，大專畢業，在附近一家化工廠上班。
一提起兒子，阿姨就唉聲嘆氣，說化工廠效益不好，一個月兩千多的工資，還經常拖欠。家裡條件差，兒子又不愛出門，沒事就在家抱著電腦研究什麼編程，如今已快三十，還沒有女朋友。
阿姨說：“現在的姑娘，不管談不談，就先問你家裡房子多大？工資多少？不合意的扭頭就走！像你這樣的好姑娘難找呢，哎！”
說完，阿姨就拉起了顧芸的手。
顧芸聽出了阿姨話裡的意思，尷尬地笑笑道：“也不一定，大概是緣分沒到吧。”
3
那天晚上，顧芸身體不太舒服，沒等夜市散場，就收拾東西，打算回家休息。
哪知道，半路上不留神，一腳踩上一塊木板，接著右腳底一陣劇痛，顧芸哎喲一聲坐在地上。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踩到了木板上的一顆倒立的大釘子上。
顧芸穿著一雙泡沫底的涼拖，釘子已經穿透鞋底扎進了腳心，顧芸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孩，伸手就拽著木板，把釘子拔出，隨之一股熱血也流了出來。
就在顧芸打開揹包找紙的空檔，腳已被一雙手輕輕抓起。顧芸抬頭看時，只見一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大男孩，從自己包裡拿出一件T恤衫，把她的腳包了起來。
然後，男孩把顧芸帶到就近的診所包紮，又送她回家。路過阿姨的水果攤，顧芸忍著痛，笑著說：“阿姨，我腳受傷了，今天就不買水果了！”
阿姨怔怔地看著顧芸和那個男孩，愣了一會兒才眉開眼笑地說：“哎喲，怎麼還受傷了？快，你快把她送到家去。”
說完推了男孩一把，男孩撓撓頭說：“媽，你們認識呀”。
緣分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這個男孩就是阿姨的兒子周亮。
顧芸和周亮就這麼相識了，又很談得來，不久後，兩人就談婚論嫁了。
4
結婚前，顧芸的父母來到婆婆家，婆婆親自做了一大桌飯菜，熱情地招待。
席間婆婆喝了點酒，流著淚說：“亮子他爸走的早，我一個人把他拉扯大，沒啥本事。如今要娶到這麼好的媳婦，這真得感謝你們，養了這麼好的姑娘，沒啥報答的，以後我肯定把小芸當親閨女待！”
顧芸父母都是實在的莊稼人，見婆婆這麼說，心裡就放心了，彩禮也沒要，點頭應承了這門婚事。
婚後，顧芸退了租的房子，住進了婆婆家，三口人各忙各的，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可是好景不長，周亮工作的化工廠，因為環境汙染問題，關了門，周亮也下了崗。婆婆一籌莫展，以前兩千多的工資雖然不高，但也能讓一家人吃飽。
周亮也著急，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老婆養著吧，就對顧芸說要出去重新找份工作，顧芸搖搖頭勸道：“別急，你這專業本來就冷門，不如放棄吧。我現在賺的錢夠養家，你就專心搞好你的編程，沒準以後靠這個吃飯了呢。”
沒想到，還真被顧芸說中了。
周亮憑著愛好和在編程方面的天賦，閉關精進了不到半年，就通過了一家大型IT公司的面試，兩個月的試用期過後，公司就讓他獨自帶項目。
得知周亮以前在化工廠混了好幾年，他的領導扼腕嘆息，說幸好化工廠倒閉了，不然就埋沒了一個IT精英呀！
周亮的事業一路綠燈，不但受到公司重用，工資也直線上升，他清楚，能擁有這一切，老婆顧芸功不可沒。
可是，婆婆卻不這麼想，兒子鹹魚翻身，一躍成為高級白領，每天出入高檔寫字間。她怎麼看，都覺得在那個小門面裡，濃妝豔抹的顧芸，和她兒子不再般配了。
5
周亮的確是個人才，公司為了留住他，分了一套九十平的房子給他，說只要他不離開公司，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搬進新房後，婆婆就不再擺水果攤，每天在家打掃做飯，沒事就去樓下打打麻將，日子也悠哉起來。
周亮心疼顧芸，讓她也不要開店了，他養得起。顧芸撇撇嘴，半真半假地說：“我可沒那個命，還是自己養活自己吧。”
其實，顧芸才不稀罕做什麼少奶奶，現在小店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她還打算擴大經營呢，哪裡捨得不幹？
有錢才有底氣，這個道理顧芸當然懂。
況且，顧芸心裡很清楚，婆婆已經看不上她了，這要是再把店關了，婆婆對她，更得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以前顧芸畫妝，婆婆會稱讚，現在婆婆不但沒有一句讚美，還撇著嘴巴，說顧芸把自己描得像個唱戲的。
剛結婚時，婆婆就催著他們要孩子，還說他倆的孩子漂亮像媽媽，聰明像爸爸。如今一提生孩子，婆婆就說沒有好基因，怕孩子生出來氣質不好，不夠優秀，等等再說吧。
真有意思，等等難道基因就會突變不成？顧芸不傻，知道婆婆是在嫌棄她，學歷低，又是農村來的，和她那已躍龍門的兒子，已經有距離了。
不過周亮對顧芸，倒還是一如既往地好，每當顧芸把婆婆說的一些風涼話，唸叨給周亮聽時，他都會摟著她，讓她別放在心上。
顧芸自己委屈點沒什麼，沒想到，父母請也不來，好不容易來一次，婆婆卻一改之前的熱情，處處為難。
一會說馬桶沒衝乾淨，看著噁心；一會又嫌她父母不洗澡，家裡有味兒。本來父母是要多住幾天的，看這情勢，哪裡還待得下去？
這父母前腳剛出門，婆婆就沒好拉氣地又洗又刷，顧芸這個時候回去，難保不和她起衝突。
6
顧芸邊想著這些往事，邊在車站附近溜達，估摸著周亮也快下班了，這才往家走。
一到家門口，就聽見婆婆的聲音：“還真不是你媽我矯情，你說她那個媽，晚上一讓她洗澡，就跟讓她上刑場似的，嘖嘖，還有她爸......”
顧芸聽不下去，也沒敲門，掏出鑰匙，推門而入，回手又把門摔上。
婆婆和周亮嚇了一跳，見顧芸回來，周亮趕緊問她吃沒吃飯？顧芸還沒回答，就看到鞋櫃旁放著一個大垃圾袋，顧芸扒拉著一看，裡面裝著的，竟然是父母給她帶來的老家特產。
“這些東西，我好好地放在冰箱裡，怎麼跑這來了？”顧芸明知故問。
婆婆一邊喝著湯，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放的，一會扔樓下垃圾桶去，都是些壞東西，把冰箱搞得又髒又臭。”
其實哪有什麼壞東西，不過是些顧芸愛吃的野菜，果乾之類的，婆婆這麼說，純粹是沒事找事。
周亮見婆婆和媳婦頭上都冒著火，趕緊過來救場，也扒開袋子瞧了一眼：“媽，你這就不懂了，這些可是純綠色的，稀罕物，多少人花錢都買不到呢！”
婆婆把筷子一拍，嚷道：“呸！一堆破菜爛果子有什麼稀罕的！當初要不是窮，我也不會搭上個農村的親家！”
顧芸聽了，心中又悲又氣，還帶著那麼一絲絲可笑。
7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但婆婆有些過了頭。
顧芸見婆婆如此說，覺得已經不可理喻，便對周亮道：“你怎麼看?我也不是非得死皮賴臉地，一定做你們周家的媳婦，你媽現在瞧不上我，你也看到了。
我現在給你兩條路，一是離婚，讓你媽給你找個配得上你的；二是和你媽分開住，不要互相干涉各自的生活。”
顧芸不想撕破臉皮和婆婆吵，因為那解決不了問題。
沒等周亮說話，婆婆嚷道：“你這是要挑撥我們母子嗎，別做夢了，亮子，和她離，憑你現在這條件，什麼樣的找不到？”
“媽，不要這麼勢力好不好？我是不會和小芸分開的，你要是再鬧，就自己回老房子去住吧！”周亮也被他媽氣壞了，說起話來毫不客氣。
婆婆被兒子這麼一懟，嚎啕大哭一頓，收拾行李，氣鼓鼓地就搬回來了老房子，臨走前還把鑰匙扔在了地上。
婆婆有自己的算盤，心想著，等周亮想明白了，肯定會來找她，求她搬回去。畢竟媳婦可以再娶，媽只有一個。
周亮確實來了，不過不是請她回去，而是給她送了一些錢，然後丟了句：“有事給我打電話，週末休息，我再來看你。”
婆婆這下徹底蔫了，作來作去，媳婦沒換成，她倒成了孤家寡人，心中升起一絲悔意。
8
距離產生美，一點不假。
婆婆自己住了一段時間，覺得孤單，想起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才知道不管有錢沒錢，不管城裡還是農村，齊齊整整地好好過日子，比啥都強。
如今一個人，每天吃飯沒勁，睡覺不踏實，總有種混吃等死的遲暮感。於是，她悔自己當初不該對顧芸挑三揀四。
其實，周亮也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孃的人，他也是想趁此，讓他媽冷靜反省一下。
婆婆反過勁來，一天晚上，拎著飯來到顧芸的店裡，說做了排骨吃不完，就給顧芸送來了。
顧芸接了過去，婆婆沒話找話說：“你們倆也不小了，該生個孩子了，趁我能動彈，好幫你們帶帶。”
顧芸搖搖頭：“有人說我基因不好，我怕基因不好影響孩子。”
婆婆呵呵笑個不停，遮掩著說：“我一個老太婆懂什麼基因？你可別聽我瞎說，那都是胡扯。以後呀，我就幹活不說話，行不？”
顧芸這個人呢，心胸比較開闊，任何時候都是就事論事，不憑意氣處理問題。
聽了婆婆的話，顧芸心中暗笑，對婆婆說，她不想吃排骨，想吃酸菜魚，說完把自家鑰匙丟給了婆婆。
婆婆接過鑰匙說：“我現在就去買魚，晚了就沒了！”說完樂不顛地出了門。
其實作為媳婦，最怕不開化的婆婆，顧芸心中慶幸自己的婆婆不是老頑固。
看著婆婆的背影，顧芸抿嘴笑了，拿起手機告訴周亮：“晚上回家吃媽做的酸菜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