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


我们住的镇子是南北走向,南下是成都,北上是广元而后翻越秦岭出川,所以老川陕国道落在小镇背后的西面。我们这个地方说方位不像北方人那样讲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而是说上下前后左右抵拢倒拐,所以工作后出差去北方,在没有手机导航的年代总是懵逼的,一问路人家讲的东西南北,而我从来不知道风往哪里吹,只好在风中茫然凌乱。

镇子东面的不远处是一条大河,夹在中间一条街就属于小镇自己的了,约定俗称把这条街往南的方向叫上场口,好吧,那就往北就是下场口,继续走,还是有点长,一泡尿肯定不够,在下场口尾又分了一条小街,大约几百米就到了令所有小镇居民艳羡的一个单位:地质探测队,因为他们——住的是楼房!!!小镇呢,住的——大家该去过古镇吧,对,不过现在基本是仿的,在八十年代初期的现实可没这么美好,就是成片接连的平房,主要以粗劣的木质结构为主(千万别理解成亭台楼阁),混杂了土墙,偶有砖石。脏乱,压抑,穷困,落后,愚昧,当然也可以用一个美好的词——淳朴,屋舍俨然,鸡犬相闻,阡陌交通……

大河边有一座果园,有苹果,桃子……所以这片地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枯水季节可以捞虾摸螃蟹,不是不想捉鱼,真心是捉不到;还没到天热的时节就亟不可待的跳进河里游泳,不过这种危险行径是要伴随挨骂胖揍的;更不用说偷桃摘李,在烈日果树林中捉蝉,小孩子,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热;到了秋凉,在河里搬石头捉一口袋打屁虫,然后带回家(不是我家)用温水放掉臭气,再用油爆炒加盐,吃起来又香又脆——这是他们说的,我实在恶心吃不下。到了寒冷的冬天,可以去河边烧石灰的窖,石头烧的绯红,偶尔一下裂炸声,上面的比较脆,像骨折,底下的那种沉闷反而有点骇人,像从地狱里传来的不安或暗涌,不过那时候想象力没那么丰富,也不会《石灰吟》,靠在那里很容易就睡着了,小孩子,还是怕冷的。

小镇每周都有固定时间的赶场,每逢赶场,那真红旗飘飘,鼓乐震天(这个,没有的事),人山人海肯定是的,现在想来,的确是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万物复苏,人们从愚昧和懵懂中终于睁开了眼,最具体现的也就是这种赶场的摩肩擦踵,各种买卖和交换,各种狗皮膏药老鼠药,戏法杂耍,坑蒙偷盗,打架斗殴,样样少不了……到了散场,一街垃圾……

但有两个活动绝对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春节不用说了,另一个就是小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全校师生出动上街游行,一般要求统一服装,运动衣运动裤,阿迪达斯是三条杠,那时不可能有,但有两条杠的,实则也是秋衣秋裤,基本是紫红或者艳蓝色,白网鞋。或者白衬衣,艳蓝两条杠秋裤,白网鞋,步伐整一,手执鲜花(不可能,是塑料花),边走边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额,保卫祖国……那场景,各位80,90后可以自行脑补。

供产住义接班人——我们70后才有资格说是从小培养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书唯一的彩图只有两张,第一课第一张:韦大领秀髦主系卍岁!第二张:韦大领秀华主系卍岁!呵呵哒,感谢上帝。

每到运动会都是我最难受的时候,因为没有秋衣式运动衣裤,大伯家没有,二伯家是我爸,三伯家没有,四伯没成家——都没有。借?像我家那么穷的学生又不是一二十家,小镇就那么丁点长,都在相互预先借。于是在供产住义接班人的队伍中总要出现我这种服装不协调的,卑微猥琐地的举着手(塑料花也没借着……):发展体育事业……保卫组国……

体育项目从小学到初中几乎与我无关,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瘦矮无力,跑不过女生,高不过女生,更打不过女生了,被霸凌的镇级标准。所以平时玩的也就是捉迷藏,或互相追逐,即便如此,可能因为营养不良脚下无力又要摔倒,经常鼻青脸肿的出现在学校,以至于老师认为我太皮,而且是闷骚型那种熊孩子。

小镇是捉迷藏的绝好地方,绵亘一片的房子之间有很多交错互通的巷道,低矮幽暗,曲曲折折,有时在黑暗里摸索了很远很久依然不知尽头,或者一转身就到了街上,或者一开门,脚下几乎就是直陡陡的河堤断崖,河水湍急汹涌让人心惊。

我自然要远离那样危险恐怖的地方,基本都在上场口粮站这一片跟大家玩,毕竟家在这边,地况熟,且多是粮站的小伙伴。

有一天几个小朋友们在街上玩累了准备回家,如果按正常路线走要绕好大一圈,于是有个小伙伴提议:"我知道有一条暗道,可以穿过去,很快。"

"我知道!"另一个说:"那里闹过鬼!"

尽管是大夏天,当时背脊骨就发冷了。

"没有鬼,吓谁啊。"

"真的,里面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对你笑。"

"呸,不敢走的就是胆小鬼!"

没谁愿意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于是找着暗道的入口,严格说来不是找,是来到,因为入口就是一扇普通的小门,已无漆色,破旧,跟周边的门墙融为一体,平时也经常从这道门前路过,绝对想不到是有个秘密通道。

没有门锁,推开门,里面漆黑,我留了个心眼夹在队伍中间,一脚踩进去,一股凉嗖嗖的冷风带着陈腐的气味冲了过来,人也一下被裹入黑暗里。

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没谁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呼吸,磕磕绊绊的脚步声。我努力的睁着眼,慢慢适应了黑暗,但还是看不太清楚,只有些轮廓,黑暗里好像有很大的机械,巨大的漩涡……像蜘蛛丝网……然后有一根丝亮了一下,好像是有光闪过……

"白胡子老头……"有个小伙伴声音颤巍巍的。

"鬼啊!!"有个小伙伴大喊。

然后大家都开始喊,使劲向前跑。

我也看到尽头的一点亮光,拼命往前跑,跟着前面窜跃的人头,奔着那处光亮,拼命地冲,颈脖后是小伙伴急促地喘息和口水。最后终于一下迈了出去,踏进阳光里,所有人都跑的喘不过气来,然后又要哈哈取笑彼此的熊样。

我也笑着,恐惧像那根冰凉的蛛丝还拂在脸上,我看着他们笑,笑的喘不过气的样子夸张而突兀,有些变形的不像他们自己。

阳光很好,很直,但像没温度,他们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肢体起伏有些张牙舞爪——这是他们吗?我心里悄悄的问自己,我是自己吗?这是在哪里?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那时候我还没有平行世界的概念,只是张惶,突然一种把自己走丢了的迷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入口那边的世界还有一个我,还有我的家……

我不心甘也不敢跟任何人说,于是决定从出口穿越过去,回到先前的那个世界。那么怎样才能回去呢,我开始计划,当然不能从街上那扇门开始,而是从入口这边逆穿越过去到街上,这样才能回去。

于是我一个人数次来到出口——但每每看到黑洞洞的里面,如同一个张嘴獠牙的深渊,我都丧失了临渊的胆量。

然后一天决定去入口的那边看看,当我在街上那段找了好几遍——不禁毛骨悚然——那扇门不在了!消失了!回不去了!?那扇门不在了?!也就是说根本过不来,还可能被困在黑暗的密道里!我恐怕的好些天夜里睡不着。

这个消失的门彻底摧毁了我要回去的念头,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沉入湖底,不起微澜。偶尔我还是要问自己:那边的自己,过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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