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之後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湖北、湖南、江蘇、上海、廣東等十五個省紛紛宣佈脫離清政府獨立。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2月12日清宣統皇帝溥儀發佈退位詔書,宣告中國2133年的帝制歷史至此終結。自1912年至1949年10月1日之前,中國處於“中華民國”時代。

這一場辛亥革命,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偉大的事件之一,它的影響不僅是政權更迭,還深深觸及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辛亥革命廢除帝制之後,實施了剪辮髮、除陋習、易服飾的政策,民國政府頒佈的法令規定“政府官員不論職位高低,都穿同樣的制服”,從而廢除了“召名分,辨等威”的傳統服制。如果說在兩千年帝制時代,女性在著裝方面最大的敵人是服制,服制規定了什麼身份等級的人應當穿什麼材質、什麼顏色的衣服,那麼辛亥革命以後,女性著裝最大的挑戰就變成了時尚。

“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民國學生裝

服裝一下子有了太多的可能性,反倒讓人無所適從。1912年3月20日的《申報》載文道,時人著裝“中國人外國裝”,“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平民穿官服,官僚穿民服,總之沒有了上下規矩,一時間亂作一團,包括號稱是國際大都市的上海在內,幾乎全部中國女性都在尋找既能適合自己的身份,又能彰顯中國文化的服裝樣式。

旗裝的退守與轉型

1911年辛亥革命後,作為清代文化的遺留物,旗裝在民間受到冷落。漢族人自然是不會再以穿著旗裝為榮,而旗女們也一下子收斂很多。但是,由於很快開始的新文化運動推崇“德先生”和“賽先生”(Democracy和Science,即民主與科學),所以在新舊交替之際,整體的社會風氣表現出了對服飾比較強的寬容性,旗裝在民國並沒有被立即廢除、禁止,只是退守到了滿族貴族家庭的內部,在社會上不再是著裝演進的主流。

受到整體社會風潮的影響,曾經是中國貴族女性主流服飾的旗裝也擺脫了以奢為美、以繁為貴的審美束縛,變得更加主張簡約、自然。從這一時期

清遜帝溥儀的“末代皇后”郭布羅•婉容的全身像照片可以看到,婉容身穿的旗裝整體輪廓仍然延續著清末的寬身造型,但樣式已經較晚清時期大為簡化,顏色素了,袖子窄了,那些繁縟的鑲花邊幾乎都看不到了。而且,滿族貴族女性的標誌性裝束——旗頭“大拉翅”和旗鞋“花盆底”也不見了。

“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郭布羅•婉容的全身像

同時在民間,民國成立之後仍然有部分旗女穿著旗裝,式樣與清末並無太大變化,只是也將旗頭“大拉翅”省略掉了,只將頭髮在頭頂綰成一個髻,簪插少許珠釵和絹花,彷彿又回到了入關以前的簡樸的滿族髮髻。脫離了朝廷服制的種種規定和管束,也不用承載各種政治意義,旗裝又變回了單純的滿族女性傳統服裝的樣子。

西風東漸

清末鴉片戰爭以後簽訂了《南京條約》,“五口通商”開放了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個沿海城市作為通商口岸。其中廣州是老牌的對外貿易港口,廈門、福州、寧波三地因為地理位置的限制商貿並不發達,只有新開的上海,地處江浙富庶地區,扼守長江口,既接近大宗出口商品絲綢、茶葉的產地,又是中國國內南北海運的中間站,在開放通商以後,原本在廣州的英美商人、買辦紛紛轉往上海開設洋行。張燾《津門雜記》說:“原廣東通商最早,得洋氣之先,類多效泰西所為。”但上海開埠後,至1853年,就已經超越了廣州,成為了遠東國際貿易與時尚的中心,“一衣一服,莫不矜奇鬥巧,日出新裁

”,北京、南京等地“婦女衣服,好時髦者,每追蹤於上海樣式”(胡撲安《中華全國風俗志》)

面對紛至沓來的“洋人”,上海經歷了“初則驚,繼則異,再繼則羨,後繼則效”(唐振常《近代上海探索錄》)的心理反應過程,西方的時裝如同他們的技術一樣,在上海等通商口岸城市有了很大的市場。據記載,當年西方商船抵達上海後,“至於衣服,則來自舶來,一箱甫起,經人知道,遂爭相購制,未及三日,儼然衣之出矣”(姜水居士《海上風俗大觀》)。辛亥革命之後,服制暫缺,中國女性的服飾受到了西方影響,在面料、形式、色彩、圖案等方面有了很明顯的變化。

“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民國上海灘

在上海等通商開放城市,女性的服裝除了使用本土的傳統面料之外,像天鵝絨、印花布、羽紗、機織花邊等進口的服飾材料也得到了廣泛應用,極大的豐富了面料的選擇。而且由機器製造的洋綢、洋緞、洋錦等價格比國產絲綢低廉,它們充斥中國市場以後,連帶著使得女性對服裝的態度也變得更加隨性、因為製作一身衣服不用再花費巨資,不用將精工細作的衣衫傳承給後輩,“做一件,傳三代”的觀念日漸行之不通。

在色彩方面,清代女性服飾的顏色以紅綠兩色為時尚,辛亥革命後,婦女多傾向於選擇鳶(茶褐)、紫、灰青等素雅的顏色。裙子方面亦是。清代的裙制自喻黑紅兩色,“今則以衣裙同色為美,似有歐風”(李寓一《近二十五年來中國南北各大都會之裝飾》)。不僅如此,鑲邊甚至鞋、帽的顏色也開始講究與衣服本色的統一與協調,不再一味以飽和度高、對比強烈的色彩為美。

至於服飾式樣,“衣式於民元及三四年間,極尚瘦小,腰身臂膀以毫無褶紋為美”(權柏華《近二十五年來各大都會男女服飾的變遷》)。為了展示身材曲線,便服流行束身、窄袖,這種對“合身”的追求,也來自於西洋服飾風格的影響。同時服裝的式樣也在簡化,晚晴時那些一味繁複的鑲滾花邊、層層套袖都不再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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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女子不如男

在中國古代歷史中,是沒有所謂“男女平等”觀念的。實際上到18世紀末以前,歐美國家也是同樣沒有“女權”觀念的、甚至在17世紀提出現代“人權”概念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女權也還沒有被包括在人權概念之中。直到1791年,法國大革命的婦女領袖奧蘭普•德古熱發表了《女權宣言》,才標誌著女性為自身謀求與男性同等權力的“女性主義運動”的開端。這種訴求在19世紀逐漸演變為有組織的社會運動,並在19世紀末形成了第一次浪潮,要求給予女性公民權、政治權利,強調女性與男性在智力和能力上都是沒有差別的。

直到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中國人開眼看世界,就接觸到了西方女性主義的思潮,所以比較而言,中國社會在現代婦女解放、性別平權的道路上起步並不算晚。先是維新派梁啟超提出:“天下積弱之本,則必自婦女不學始……是故女學最盛者,其國最強,不戰而屈人之兵,美是也;女學次盛者,其國次強,英、法、德、日本是也。”在梁啟超的協助下,中國第一所女學堂於1897年創辦,從此女學逐漸興盛。

“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梁啟超

清末民初,不僅在國內各地開辦了女學堂,而且在1874年至1895年間自費赴美留學的四十五名中國學生中,至少有三名是女性。康有為的女兒康同璧曾於1901年隻身前往印度看望父親,並自稱為“第一個到過唐僧西天取經之地的中國女性”。康同璧1903年赴美留學,《紐約郵報》曾引述過她的一段話:“等我念完書,我將回國喚醒祖國的婦女,我特別關心婦女參政權,望能喚起中國婦女實現其權利。”後來對中國影響甚遠的“宋氏三姐妹”,也分別在1904年至1917年間赴美國衛斯理女子學院學習。

在那個特定的時期,中國女性的解放不僅體現在以知識武裝頭腦上,也體現在以男式長衫武裝身體上。長衫最初是廣東一帶對男子長袍的稱呼,辛亥革命前夕,許多積極參與革命團體的青年女性都喜愛像男子一樣穿長衫。

周亞衛在《光復會見聞雜憶》中回憶1907年秋瑾的裝束:“當時身穿一件玄青色胡綢長袍(和男人一樣的長袍),頭梳辮子,加上玄青辮穗,放腳,穿黑緞靴。那年她三十二歲。光復會的年輕會員們都稱呼她為‘秋先生’。”可見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確實有女子為求與男子平等的權力而穿男子之長衫的風氣。而且這種風氣並沒有隨著革命的勝利而結束,反而愈演愈烈。

“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秋瑾

1920年《民國日報》刊登文章《女子長衫的好處》,列舉出了四大特點:便利(上下只需一件)、衛生(冬暖夏涼)、美觀(比上衣下裙好看)、省錢(節省布料)。北京的報紙也說:“現在的女子剪髮了,足也放了,連衣服也多穿長袍了。我們咋一見時,辨不出他是男是女,將來的男女裝束必不免有同化之一日。”這種男性化的長袍腰身寬鬆,身長至腳踝,袖長至手腕,因為實在近似男裝,當時也只有“時髦”的女性勇於嘗試。況且女穿男袍的風氣在當時的社會輿論中受到的批評也不少,到北伐勝利後,穿男子長衫的女性就比較少見了。

直到現在,英語中還有將旗袍譯為“Cheongsam”的,即廣東話“長衫”的音譯,也算是民國初年女子穿長衫風潮遺留的印記。

後記

受到女性主義運動的影響,民國初年在中國女性的身體、服裝上,還發生了兩種影響深遠的變化。一是民國後頒佈了《放足令》,漢族女性“三寸金蓮”的時代宣告終結。女子放足以後,不僅有了出行、運動的基礎,也有了穿絲襪、高跟鞋,將腳光明正大露出來的可能。二是政府倡導“天乳運動”,反對傳統女性的束胸,提倡使用西式的胸罩。

“妓女效女學生,女學生似妓女”:辛亥革命後女子服裝的百花齊放

早先徐柯在《蓴飛館詞序》即雲:“今之少婦,有緊身馬甲,嚴扣其胸,逼乳不聳,妨發育,礙呼吸,其甚弊於西婦之束腰。”天乳所反對的,就是嚴束嚴壓的內衣,即所謂小馬甲。倡導“天乳運動”,既避免了束胸對女性身體的傷害,也使自由生長的胸部能夠適應挺胸、束腰、提臀的西方女性審美,將身體的曲線美顯露出來,為民國風格旗袍的流行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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