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观疫记」人在囧途

「美利坚观疫记」人在囧途

4月14日,在美国纽约,一名女子从为抗击疫情加油的海报旁经过。 (新华社 郭克/图)

在美国传统家庭里,大家也注重外在的面子。你能看到很多人在Facebook上秀恩爱,秀亲情,到底如何?里面可能是一包糟。我同事JennRogers看到朋友在社交媒体上秀出自己的各种完美,怀疑人生,心想自己带的几个孩子,为什么就没那么姿态优美?

她转念一想,去他的完美主义。她开始自称“世界上最一般化的妈妈”(World’sOkayestMom),这么一想,顿时释然。她成立了一个群,就叫“世界上最一般化的妈妈”,或者说“囧妈俱乐部”。很快,这个群成员已经五万多。Jenn还成立了同名非营利组织,举办慈善晚会,售卖有World’sOkayestMom标识的体恤衫、茶杯,帮助其他妈妈。疫情中,囧妈们还发动特别筹款,帮助受疫情打击严重的妈妈。

姿态放低一点,日子会好受得多。有时候,在村里说自己家长里短的大喇叭们,能和配偶白头偕老。一句争吵都没有的完美家庭,或许有一天会突爆不幸的冷门。我曾读过一首小诗《理查德·科里》,很能说明问题。这里不妨翻译一下发出来:

理查德·科里

作者:埃德温·阿灵顿·罗宾逊,方柏林译

每一次理查德·科里来到城里,

行人总驻足观望:

从头到脚,都是绅士模样

干净利落,身材瘦出了皇家范

不喧哗,不声张,风度好到让人叹

说起话春风化雨;

“早上好,”一张口让人血脉贲张,

光辉洒在他走过的每处地方。

而且他有钱,是的,财富赛国王

让人艳羡他教育良好,优雅无双

总之,我们觉得他应有尽有

多想与他位置对换。

我们继续操劳,等待天光,

面包难吃,盘中无肉,我们骂娘

可理查德·科里,在一个平静的夏日夜晚

回到家,对着自己脑袋开了一枪

缺乏宣泄出口,是人生囧途变成悲剧的开始。文学作品让我们深切地认识到这一点。好多伟大的作品是基于很狗血的人生。如果没有作家或明或暗地自曝家丑,我们就没有尤金·奥尼尔的《长日漫漫入夜行》,就不会有库切的自传三部曲,就不会有奈保尔。经真相而绕行的,应该是过马路的乌龟,而作家的任务是直面惨淡的人生,而且生动深入地写出来,让看的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或许没有那么独特。人类就好比地面上看起来各自独立,而根系相互碰触、纠缠的大树,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处境。

在美国,大家经常提的一个词是vulnerability,社会学家布若妮·布朗(BrenéBrown)将其变得家喻户晓。这个词本意是指“脆弱性”。布朗认为,人自曝其短,本身就是一种勇敢,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讲得出口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讲不出口的问题,才会使我们跌倒。在布朗的语境下,脆弱性也不是贬义词,而成了褒义词。vulnerability,咱们要不音译一下:“我能比你颓”。

自嘲是美德。自从“我能比你颓”的理论出台之后,更多的人愿意讲述自己的挣扎与困境了,包括和毒品、色情、酒精的斗争。这一周,一个在肯塔基州教“婚姻和家庭治疗”(marriageandfamilytherapy)的老师,问我中国这个行业发展的现状,如何认证,我说没听说中国有“家庭治疗师”(familytherapist)这个岗位,更不要说认证机构。大部分人遇到问题,是去找闺蜜、哥们、家族成员、居委会大妈甚至对方单位。但这些人大部分未受过专门训练,而且利害冲突很多,也不好多管闲事。这种求助,本质上是问道于盲。中国应该兴起家庭治疗师这种职业。不过我一想又在暗笑自己:我已经呼吁了很多年要有课程设计师,而今都全民网课了,也没听说几个学校开始重视这个职位的。

言归正传:截止到本文写作为止,仅美国一国,就已经感染50多万人,死亡18637人。我所在城市被确诊的人一周时间上升到了五六十个。这弥天大祸责任实在过于沉重,这沉重像一片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这沉重也造成了各种分裂。多年来互相帮助侄女表嫂大舅投票点赞过年过节互相发红包的亲戚、老乡、同学,针对这个问题,以及其他和疫情有关的问题,变得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甚至恶语相向。当年的梦中情人,怎么如今就变成了到处转发垃圾信息、发言人云亦云的俗物?这让很多人瞬间崩溃。

我也忍不住,由于一系列问题与人在群里争执,后来我觉得我谁也说服不了,别人也说服不了我。争论没有意义。为了克制自己不要乱说话,我自己禁言,退出了几个群。人其实都是孤单的,真正的沟通很难达成。我们可能连自己的家人也无法影响到,遑论他人。每次好为人师时,我们就会失去至少一个朋友。

不如去写作。写作这事,属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借助写作形成的共识,和新的圈子,比基于家庭、地区、同学所形成的圈子更有质量。我们活在一个奇异的历史里,不记不足以对抗遗忘。将各自的私人观察拼接起来,就会成为完整的图景。这是自媒体自问世以来最大的出息。

写于2020年4月11日

南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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