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5年前在家摔倒的，當時三姐還在家，正在給母親削水果，聽到動靜從廚房跑進客廳一看，母親就斜坐在地上用一隻手支撐著身體，一動不動，表情非常痛苦，三姐一看不妙，慌慌張張趕緊過去扶她，母親卻大叫著說“別動我”，三姐一想老人摔倒非同小可，於是果斷叫了救護車，同時打電話通知我們。
我是直接去的醫院，那時候我的幾個姐姐都到了，母親拍了片子，髖骨骨折，出現了一道裂縫，見母親靜靜的躺在那裡，非常心疼。三姐把我叫過去，說商量點兒事，原來醫生建議給母親開刀做手術，由於母親年齡過高醫生說有風險，姐兒幾個拿不定主意，等著家中唯一的兒子來定。
說實話我當時非常糾結，萬一做手術母親出事怎麼辦？我做的決定，那還不得後悔死；再說母親已經快80歲了，還讓她上手術檯做手術，這麼大歲數了，我覺得還是算了，於是當時決定不做。就這樣，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後，醫生說可以回家養著了。
結果，因為我的錯誤決定，母親從此以後再也沒坐起來過，她好了，但卻成了一位完全失能的老人。
這些年，是三姐在家擔負起了照顧母親的責任，她非常偉大，母親被她照顧得特別好，臥床5年，從沒生過褥瘡；而自從三姐主動請纓照顧母親那天起，我們五個孩子也商量好了，每禮拜必來一趟，而且要分開來，這樣母親就能連著五天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在身邊，同時，也能幫助三姐照顧母親。一切似乎都已理順，而這些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但是......，隨著母親在床上躺的時間越久，我的內心越來越難受，因為看她永久地躺在床上，我覺得是我害得她，而自從這種感覺在前兩年出現之後，每次回家看到母親我的內心都感到愧疚，母親躺在床上說：“我兒子來了”，然後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我趕緊過去握住她的手，母親攥住我的手之後，不願意鬆開，老是這樣.....。
可能是年齡越來越大的關係，我感覺我的眼窩子越來越淺，我總在想，當一個人永遠躺在床上之後，她的腦子每天都在想什麼呢？什麼都得讓人伺候，春天外面花開也看不見，世界如何變化也與她無關，人這麼活著何其痛苦......。
那天我坐在母親身邊，她說要看看相冊裡的相片，於是拿來給她看，她躺在那裡，一頁一頁地慢慢翻看著。相冊裡有很多我們全家的生活照，還有父親去世前的不少相片也在裡邊，看著看著母親就哭了，她忽然放下相冊，攥著我的手，眼淚順著眼角不斷往下流，她說“兒子，你說我怎麼還不死啊，我的兒子呀，我不想活著了，我要找你爸去啊......”。 當時看到母親這樣，她哭得這麼無助、她哭得這麼痛苦，我內心就像刀扎一般，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我不知道怎麼勸母親，只是傾斜身子靠近她，把臉貼在她的頭上。
當時我的內心痛苦異常，我真恨我自己，當初為什麼不給她做手術，假如當時做手術真出了危險，我的母親也不會受這幾年罪，現如今她就這麼躺在床上痛苦地活著，當初為什麼不給她做手術？為什麼呀？當初我怎麼那麼愚蠢那麼糊塗啊，想到此，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有時候我真有這種想法，假如時間可以倒流的話，那就回到5年前，說什麼我都要給母親做手術，我不管她在手術檯上有沒有危險也一定要做，因為就是兩種結果：一個是母親當時去世，再也不用躺在床上活受這種罪；一個是能夠下地走路，哪怕能坐起來也好啊。
但說什麼都沒用了，就算把我的雙腿打斷，母親也站不起來了。而且，時光又怎麼可能倒流呢？因此我只有對母親越來越好，看望她的次數越來越多，才能消解一點我對她的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