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们的故事:脚踩过的饭,被父亲捡着吃了

从小,家中的节俭之风一直盛行。每当我们在浪费粮食,剩饭的时候,母亲就对我们说:不要浪费粮食,不要剩饭,掉地上的都捡起来吃了。还说,你爸爸那个时候,掉地上的饭,被脚踩了,都会捡起来吃。

后来,在家族聚会的时候,也经常听亲人们提起父亲捡脚踩的饭吃,亲人们讲述的时候,会开玩笑似得笑一笑,我们年轻一代也会跟着笑。

听到大舅讲述过去的故事,终于明白,一粒粒的白米饭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舅复述:

一、外婆化分成地主

1950年,父亲当上了农会的土改委员、治安委员,跟着解放军的郭参谋、王团长一起开会、打牌,多次代表列平乡参加县级会议,父亲当上了干部,为公家干事,母亲承担着家里农活,算是过上了安宁的日子。

1951年土改,按土地划分成份、定阶级。由于外公家里四兄弟只剩下外公一人,大外公、四外公的田地全算在了外公的头上。

而且,先前受鲁二佬(外公的结拜兄弟)唆使,报了绑架妻女之仇,合伙把肖二佬(村寨称肖三姑的上门郎,仗着肖三姑后家,胀脾气不做好事,当年他指使土匪绑架外婆和小姨)杀害,于是外公成为命案中的从犯,肖三姑一直告状……

此类缘故,外公家被定为地主。当得此消息后,外公接受不了接踵而至的打击和压力,当天(1951年三月的一天)在自家门前的树上上吊自杀。

亲人们的故事:脚踩过的饭,被父亲捡着吃了

于是,父亲家成了下中农,父亲的职位莫名其妙地没了,接下来外婆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批斗,这一斗就是20年,父母亲过着忍辱负重的日子,原本父亲开朗的性格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变得沉默寡言。

1971年,我高中毕业了,按政策,我回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我毕业后的几年里,公社来村选拔干部、招工。村里的初中生、甚至高小生都先后被选上,走出了农门。母亲为了给我寻找出路,没少巴结别人,每逢家里杀年猪时,把猪身上最好东西留着,送给别人,可就是轮不到我。

亲人们的故事:脚踩过的饭,被父亲捡着吃了

我也知道,我外婆的成份一直在影响着我,母亲哭着说:“只怪你生错命,外婆是地主,认命吧!”。不爱多说话的父亲说:“儿子,看来你招工招干没希望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没有吃皇粮的命,好好地学做阳春(种地),有机会跟我学木匠去。” 农活样样学,重的、脏的样样干 ,在农村劳动的岁月里,母亲常提醒我,有空要看看书,不要把学的几个字都忘了,我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时不时地看看书。

亲人们的故事:脚踩过的饭,被父亲捡着吃了

二、吃不饱饭的日子

1958年,全国正掀起了“人民公社,大跃进,总路线”三面红旗,办起了大食堂,把家里粮食全交公了。食堂里,高桌子、矮板凳、连吃饭用的都是红筷子,八个人一桌,大米饭,有猪肉,像现在办喜事的场面,跟着大人喊“人民公社万岁,人民大食堂万岁!”,这场面很受人喜欢。

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半个月,米吃光了,猪杀完了,接下来,按人定量,十六两一斤的,大人每餐只有四两,小孩子每餐贰两,几天下来,饿得我眼睛直冒金花。

父亲调到柏杨机械厂做事,母亲随生产大军上山烧炭,大炼钢铁,大开荒,白天开荒,天黑回来,刚吃过晚饭,随着哨声又去上山烧炭,半岁的妹妹一天到晚在母亲的怀里不到五个小时。

亲人们的故事:脚踩过的饭,被父亲捡着吃了

当时只有我和奶奶留守在家里。一天清早,奶奶把我叫醒,对我说:“听说昨天在砂子岭又饿死了几个人,你娘和你妹在外不晓得怎么样了?肯定也饿得不成样子了,我炒了一碗水酸菜,你跟向二姐(远房姑姑的女儿)送到左石湖去,你娘在那里做工夫,路上要小心,不要抓着吃了,回来了奶奶给你做粑粑哟。”

当时我只有五岁多,背上一个小背笼,跟着向二姐去左石湖,我走前面,向二姐走在我后面,走了一段,我发现向二姐正抓我背笼里的菜吃,我非常生气,但我不敢讲,只是拼命地向前走。

从家到左石湖,一上一下两条高坡,有六七里路,好不容易走到那里,但母亲先天晚上被调到巴茅溪修水库去了,我没见到母亲和妹妹,失望地往回走,回到家里时,那碗酸菜早已被向二姐抓吃完了,婆非常生气,还跟她恶吵了一架。

第二年又遇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偶尔有水源的,都是端着簸箕去收。生产队一百多号人,共收粮食不足两千斤。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饿死在田边地角的人,数不胜数。

亲人们的故事:脚踩过的饭,被父亲捡着吃了

父母亲为了我们填饱肚子,在屋前屋后的岩石间分季节种上蔬菜:瓜类、萝卜、白菜、青菜等,有时还在野外挖一些野菜等,与食堂端来的少量稀饭一起拌好,供我们吃饱。

但到了第二年不允许搞这样的小自由,不准在家种菜了,没办法,母亲在山里扯野菜、挖葛根等,山上只要能吃的东西,都会找回家里和糠起做成糠粑。

我常常模仿母亲,到山里扯野菜回家,母亲总是不放心我,叫我不要在山里乱窜,说山里有蛇。有一次,我看见同学在吃像红薯一样的东西,一问才知道是螃蟹蔸,于是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山上挖,我挖了很多,在火里一烧,吃起来真香,我吃了三四个,肚子吃得鼓鼓的,高兴地告诉母亲,这可把母亲急坏了,说:“那东西不能吃,不消化,上面李姑公就是吃了那个死了的”,在我肚子上摸来摸去。

第二天清早,果然我的肚子痛得厉害,解不出大便,痛得我直叫,母亲把我抱在她的膝盖上,用银针瓢,一点一点给我挖,挖了老半天,我才感觉好受一点,结果屁股都流血了,这天我没上学,母亲从山上回家看了我几次才放心。

从那以后,母亲知道我饿了会乱吃东西,于是每次吃饭时,她总把她的饭先攒一块给我和妹妹吃,但我知道,母亲比我还饿,每天还要起早贪黑,下地劳动,还要给妹妹喂奶,我怎么也不肯吃母亲给我分的饭。

但有一次,我和母亲、奶奶一起吃饭,我的饭只有贰两,稀稀的,看上去跟妈妈的硬饭一样多,“你把你的稀饭留我一半,你吃我一半硬饭。”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忙着给妹妹喂饭,并叫我快吃,吃了好上学去。

于是,我用筷子在母亲碗里一划,迅速吃了起来,但我一不小心把两碗饭全吃光了。等母亲给妹妹喂完后,转过身准备吃饭时才发现,饭被我吃光了,母亲端起一碗青菜吃起来,眼里渗出了眼泪,而我虽然吃一顿饱饭,但又害怕又内疚。

有一次过节,母亲把节省下来的米拿出来,叫我煮,当时在火坑边有两个鼎罐,我顺手端起一个鼎罐架在三脚上,饭煮好后,准备吃饭,母亲才发现,原来我是用猪食鼎罐煮的饭,饭又臭又酸。母亲又拿出一点米,重新煮,饭煮好后,母亲给奶奶和我各盛了一碗刚煮好的饭,母亲自已盛的却是又臭又酸的猪食鼎罐煮的饭。

有一年春天,母亲去队里剪红薯滕,大伙提议每人吃一红薯娘,大家从土里扯出红薯娘在衣服上擦了擦,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母亲选了一个大大的,塞进了衣袋里,别人问母亲为什么不吃,母亲说:“这怎么能吃,等回家洗了再吃。” 后来母亲带回来分给了我和奶奶吃了。第二天我与几个小伙伴来到地里偷红薯娘,也想给母亲吃一个,不料被人发现,扣了母亲五分二的工分。

有一次,队里要男人们去泽家背石灰,母亲报名也去了,因为母亲惦记着在泽家做工的父亲和嫁在泽家甲洞的小姑,主要担心他们吃不饱。

晚上,母亲准备了一些菜粑粑和两个大南瓜。天还没亮,母亲就先动身了,到了甲洞,母亲叫醒小姑,看到瘦得皮包骨的小姑,母亲把两个南瓜和一些粑粑留给了小姑。小姑含着泪说:“这是什么年月,你自身难保,还顾着我。”

后来母亲时不时地去给小姑一些吃的,事过几十年,我的大表哥一直将母亲送他们葛粑粑的事念念不忘,他说:“没有舅娘的帮助,也许我们早已饿死了”。

当时的父亲在泽家机械厂做事,有一天把平时节省下来米背到家里,让我们足足吃了一餐饱饭,后来厂里几次要父亲回厂去,但父亲丢不下我们,再没有回厂。

父母亲每天起早贪黑上山挖葛根,冬天里,脚和手都裂了一道道口子,经常渗出血来,把草鞋都染红了,没有药,他们用椿树汁和棉花塞在口子上。父母亲就这样拖着我们艰辛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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