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博爾赫斯的小說,我更喜歡《南方》。達爾曼回到夢魂縈繞的南方,未曾想等待他的是一場決鬥。除卻文學獨有的魅力,我還好奇、迷戀氤氳在達爾曼身體裡的南方氣息。那是達爾曼的南方,是與生俱來的,屬於他個人,亦屬於他背後的土地、河流、山川、樹木,還有神秘古老的傳說。


  世界上的城市很多,但未必都有個性。我喜歡有個性的城市,尤其是文化多元的城市,比如橫跨歐亞大陸的伊斯坦布爾。九月,我與朋友造訪伊斯坦布爾,清早從亞洲坐船到歐洲,傍晚再從歐洲返回亞洲,空間像摺疊的紙片。再如我曾經生活了六年的張家口,三面環山,號稱塞外山城,是中原文化與遊牧文化的交匯地,歷史上著名的張庫大道起點,中國第一條鐵路京張鐵路的起點。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我也喜歡徐州。徐州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與南京濟南鄭州合肥的距離幾乎相等。徐州屬於南方還是屬於北方,似乎不容易界定。徐州是南方眺望北方的窗口,也是北方進入南方的門戶。徐州這座城市的個性,自然由其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但更重要的,徐州是有根的城市。


  徐州古稱彭城,因彭祖得名。帝堯建大彭氏國,彭祖為國君,建都彭城。彭祖壽高八百,是中國烹飪、養生、氣功的鼻祖。莊子的《逍遙遊》:“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雖為論述需要,但是彭祖高壽,在中國文化中還是有相當共識。彭祖雖去,彭祖文化卻穿越時空的重重關隘,歷久彌新。其中,飲食文化對後世影響尤巨。徐州的許多美食都和彭祖有關,比如飠它(sha)湯,比如辣湯。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到徐州的第二天清早,朋友帶我到百年老店兩來風喝辣湯。我心惴惴,不知是否喝得慣。彼時天氣陰冷,一碗辣湯下去,額頭微汗,整個人都暖起來。據說湯裡有十幾種材料,我只辨出雞蛋、麵筋、胡辣粉。


  第三天早上又品嚐了飠它(sha)湯,在徐州老街巷馬市街。喝飠它(sha)湯只能到這兒,沒有分店,徐州只此一家。店名也很有趣很直接,就叫馬市街飠它(sha)湯。店門外排著很長的隊伍,多半拎著飯盒、罐子之類。朋友說徐州的老百姓愛喝飠它(sha)湯,每天跑老遠的路買一罐,回家慢慢品。而朋友每個星期來一次,得早早來,因為要排隊。我不知飠它(sha)湯做不做廣告,那長長的隊伍更具廣告效應。待坐下來喝,確實被飠它(sha)湯的溫潤傾倒。湯不辣,我細細辨析其中的成分,也就認出那麼幾樣。向旁邊的小妹徵詢,她很含蓄地笑笑,轉身離去。可能她也說不清楚吧,或者不便說,秘方嘛。主食也很豐富,葷素煎包,捲餅,八股油條……據說馬市街飠它(sha)湯曾被乾隆封為天下第一羹。乾隆下江南,在徐州喝湯,問廚師此湯何名。廚師沒什麼文化,比劃了一個合字和它字,隨口說飠它(sha)湯。傳說未必可信,但湯好喝是真的。據說熬湯要十幾道工序,很考驗耐性。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徐州的美食當然不止馬市街飠它(sha)湯和兩來風辣湯,還有地鍋子、鍋熗子、烙饃等等。風味各不相同,共同的特點是有出處有故事,更多文化傳承。


  徐州地理位置重要,歷來是兵家重鎮。我在寫張家口的一篇文章中說,張家口的歷史佈滿刀傷和槍傷。彭城自然也是傷痕累累,博物館進門的牆上羅列著徐州大大小小的戰役有四百多場。除了彭祖,徐州歷史上另外兩個重量級人物,老百姓也多半熟知:劉邦和項羽。彭城曾是項羽的都城,而劉邦生於徐州,稱漢帝后,冊封其弟為楚王,定都彭城。所以徐州也以劉邦故里項羽故都聞名天下。


  楚漢戰爭,演繹了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多少陰謀陽謀,多少愛恨情仇,引後人折腰嘆惋。


  烙饃是徐州人常吃的主食。那天參觀過龜山漢墓、獅子山楚王陵後,朋友帶我去一家叫大張烙饃村的店鋪吃烙饃。烙饃用小麥面或綠豆麵,外形更像餅。和山東大餅相似,捲上辣椒雞蛋或蘿蔔黃瓜。傳說當年楚漢戰爭如火如荼,士兵急著趕路,老百姓想出這樣的食用方法。略與山東大餅不同,烙饃很薄,卻是擀出來的。烙饃有三寶:鐵鏊子、細長的扁竹劈子和擀杖。擀杖不是常規的那種,呈棗核狀,兩端細中間粗。大張烙饃村有一小間屋,三個婦女在熱火朝天地擀饃。先將面擀成薄皮,用竹劈子輕挑至燒熱的鐵鏊上,或是太薄吧,翻過來就熟了,然後挑至案板上。每個人面前都放一厚撂。饃的薄厚特別考驗廚藝,據說廚藝好的,一斤麵粉能擀三四十張,很了不得。有些不合時宜的,突然想到一個詞:吹彈可破。徐州的烙饃雖薄,卻極柔韌,不容易破。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烙饃所卷的輔料當然不止辣椒雞蛋、蘿蔔黃瓜,可依個人口味捲土豆絲、榨菜絲、饊子、青菜之類。朋友說,徐州人還愛把烙饃撕成小塊,放羊肉湯裡泡著吃。時間短暫,未及品嚐,很遺憾。


  徐州城南有座不怎麼高的山,海拔六十九點九米。項羽定都彭城後,曾在此固山築臺,觀士兵戲馬以為樂,故名戲馬臺。內有秋風戲馬院,楚室生春院等。戲馬臺曾見證了一個男人的輝煌,幾乎濃縮了項羽的一生。待時光如水流逝,多少曾經都湮滅,此時佇立戲馬臺前,多少今昔之嘆啊。戲馬臺的工作人員說徐州人更喜歡項羽而不是劉邦。我問她喜歡誰,她說當然是項羽。中國人多是喜歡項羽的吧,反正我是。“大風起兮雲飛場,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劉邦為人熟知的多半是這首《大風歌》,這樣的雄才大略,這樣的雄心壯志,距離普通百姓太過遙遠。“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若奈何?”垓下被圍,四面楚歌,項羽最難以割捨的,是隨他出生入死的戰馬烏騅及與他生死相伴的紅顏虞姬。當年屠洪綱的一曲《霸王別姬》,蕩氣迴腸,廣為傳播,亦可見百姓對項羽的情感。相較於劉邦,項羽雖敗,卻是英雄本色,俠骨柔情,在民間有更多共鳴。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徐州屬於南方,也屬於北方,有南方的柔媚,也有北方的豪爽。南北文化在這裡互融互合,形成徐州獨具魅力的個性。還說飲食吧,頗多北方特色。朋友說,徐州人新交朋友一定要吃頓把子肉。把子肉即把肉塊、豆腐、土豆之類燉在一起,大鍋燴。在徐州街頭,有不少把子肉餐館,多半沒有名字,直書把子肉。這其實是最好的招牌。而鹽豆該算是南方人的吃法。鹽豆製作過程並不複雜,清洗、煮熟、燜焐,加上鹽薑末辣椒麵蔥等佐料拌和,難的在於晾曬時間、晾曬程度的掌控。鹽豆聞起來有淡淡的臭味,但味道極佳。民間流傳甚廣,慈禧嗜王致和青方,應該也是痴迷於這種嗅覺與味覺的背離吧。


  地鍋子則是南北糅合的一道菜,令人想起東北的鐵鍋鈍,但與鐵鍋燉並沒有多少相似。地鍋不大也不深,將雞魚等置於地鍋之中,在土坯製成的鍋灶上用木柴燒煮,待到沸鍋時將麵餅貼於鍋沿同煮。似乎很簡單,但火候的掌控、調料放置的多寡都影響地鍋子的味道。我在南方吃過不少菜,還沒見把鍋端上桌的。徐州的鍋可以上桌,地鍋不僅是器具,還具有調味功能。精巧的鍋更像藝術品,頗能觸動味蕾。菜的命名直奔主題,一目瞭然,如地鍋雞、地鍋魚、地鍋羊肉、地鍋牛肉、地鍋茄子、地鍋土豆等。葷有葷的好,素有素的味。依個人喜好,各得其所。


  徐州還有一道名菜,羊方藏魚,也是南北雜糅,但更具創意和想象力。將魚置於割開的大塊羊肉中文火同燉,魚有羊味,羊有魚香,先喝一碗湯暖胃,極鮮極美。據說漢字的“鮮”字即源於此。我在草原出生長大,羊肉自然不陌生,這樣吃還是第一次。而喜吃魚的南方人,絕不會把魚和羊肉放在一起,只有在徐州可享此口福。羊方藏魚也有一個故事,竟然是愛情故事,不悽美,但令人難忘。


進入南方從徐州開始,進入徐州從美食開始


  徐州歷史上更為流光溢彩的“明星”當屬蘇東坡。林語堂在其用英文寫就的《蘇東坡傳》中,為蘇東坡奉贈無數頭銜名號: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一個大書法家、一個創新的畫家、一個造酒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反清教徒、一個政治上唱反調的人、一個月夜徘徊者等等等等。北宋神宗熙寧十年,四十二歲的蘇軾任徐州知州,除卻那些膾炙人口的詩文著述,最為後世稱道的,是他在徐州期間,許多都是事必躬親,身體力行。如抗洪搶險,搶險成功還特意築黃樓為志,其詞作《永遇樂》“……異時對黃樓夜景,為餘浩嘆”,對黃樓情懷滿滿。再如開採煤窯,修築蘇堤等等。正是由於和徐州百姓同呼吸共命運,蘇軾對徐州這座城市格外有感情,曾上書朝廷,乞終老徐州。蘇軾還是家喻戶曉的美食家,常親自下廚,研習食材,用心烹飪,並且留下兩道美味:東坡肉和東坡肘子。據說蘇軾還著有豬肉頌,真是可愛又可樂。東坡肉、東坡肘子不為徐州獨有,但源於徐州。


  徐州城的地理位置重要,但並不多麼險要。城內有戶部山、龜山、雲龍山等,均不高,城南的雲龍湖水域頗廣,據說抵三個西湖。朋友開車帶我環遊,一圈下來有多半個小時。初冬季節,岸邊的樹木鮮花枯黃凋零過半,但遊人很多。吸一口清爽的空氣,頓覺心胸豁朗。山在城中,城在水岸,這樣的城市,讓人格外留戀。


  離開徐州那天,朋友送我一箱彭祖養生酒,叮囑要細細的品。這正合我喝酒的習慣,喝一點兒,慢慢回味。


  朋友說,徐州還有許多美景許多美食,相約下次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