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非非说林冲(之二)——林冲对待高衙内为什么如此懦弱?

文/一木

一木认为:凡是不忠于原著的解读都是耍流氓。——兼作题记

是是非非说林冲(之二)——林冲对待高衙内为什么如此懦弱?

先从林冲的形象说起。大家心目中林冲是勇武中有帅气的,这都怪电视剧和戏曲改变了其本来的形象。

林冲的形象实际上是很别扭的。他长相跟张飞一个模子,书中说他长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故绰号豹子头。《三国演义》里张飞也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俩连兵器都一样,拿一把“丈八蛇矛”。

偏偏这个长得像个猛张飞的人出场却摇着诸葛亮的扇子——“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是不是给人感觉特别扭特没有和谐感?

施耐庵如此描写林冲相貌打扮,莫非有意寄寓其性格的复杂矛盾性?

林冲对待高衙内无疑是懦弱的。

其妻去岳庙还香愿,被高衙内调戏,林冲赶过去,本欲将其痛扁一顿——书中说林冲先是“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并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

然后场面就有点尴尬了——“恰待下拳打时,认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内。”“先自手软了。”

好句“先自手软了”!这种场面号称“霹雳火”的秦明也有过,刚刚杀气腾腾地说:要找到害他之人“直打碎这条狼牙棒便罢”!

然后宋江就告诉他:是小可我干的。

秦明于是就“只得纳了这口气”。

啪啪啪,这脸估计肿得老高了。

是是非非说林冲(之二)——林冲对待高衙内为什么如此懦弱?

林冲平时脾气很温顺吗?非也!记得那个店小二说过么?“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就好像我们身边某些人,时不时情绪不好就发一通火,然后自我解释:我脾气不好。放心,他对上司对老板对领导不知道脾气何等温顺!自称脾气不好的人往往也精得很,他是看人,发火是因为他已经评估过了——发了火也没关系。比如对下属、对子女。

林冲对高衙内的态度跟他的出身、环境以及年龄都有关系。顺便说一句,把人物介绍得这么全面的,水浒里还真不多,你看连鲁智深都没有提他的出身。

林冲出身低层武官家庭,其父在鲁智深年幼的时候就是提辖,放到现在也算连营级干部吧;林冲出场的时候也是三十四五岁的禁军教头,且还算混得比较开的那种。——陆谦说他“太尉又看承得好”,自己也说过“几番借看”高太尉的宝刀,可以看得出他是教头里能够和上面说得上话的人。

体制内的中下层领导,对上要懂迎来送往,对下要懂管理驾驭,大都磨炼得比较精通世故,待人接物的度拿捏得很有分寸。林冲小时候自然耳濡目染,长大更是在体制内打滚,并获得上头认可,加上其本来就谨慎的性格,

其精细权衡能力自是非一般草莽英雄可比

是是非非说林冲(之二)——林冲对待高衙内为什么如此懦弱?

所以他一见是高衙内,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打不得——他可是自己顶头上司高太尉的崽啊。但拳头都举起了,得圆场啊。

这时众多闲汉挺识时机地一起劝开了:“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林冲就自然找到台阶下了,然后林冲的反应是:“怒气未消,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高衙内则出庙上马走了。

作为读者或观众,站着说话不腰疼,看见坏人就想狂揍一顿,见到林冲不敢下拳自然嫌他懦弱。但站在林冲角度来看,揍人痛快是痛快,但会给自己留下无穷的后患啊!现在不也有一句俗话么?——县官不如现管。还有一句:打狗也得看主人。

客观一点评价,林冲在处理这个事情上是很精细妥当的,吓了吓高衙内,留了情面给高太尉,最后睁大眼怒视高衙内给他警告——这次放过你,下次别惹老子了!一般情况下这事情过了也就过了,这个难算了了。

林冲肯定以为事情过去了。所以鲁智深急火火提着铁禅杖引着“二三十个破落户”要帮林冲打架时,林冲反劝住了。

——这场面其实挺有意思,老婆被调戏,别人不罢休要讨个说法,做丈夫的拼命当和事佬劝说:算了算了,不是没进去么?(哈哈,原谅我忍不住贫个嘴。)

高衙内回到府中,为林冲娘子着迷心焦,几日都消解不了。其实这也并不怪,得不到的东西总是特别的好。或许再过几天也就淡忘了。可偏偏冒出一个“干鸟头”富安。干鸟头是什么鬼不知道,反正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

富安开始给他出馊主意了,让陆谦先引出林冲喝酒,再骗林冲娘子到陆谦家。陆谦本是林冲好友,但这种“好友”关键时刻只认一个“利”字——“只要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好像这种人现在也依然不少。

这次林冲夫妻得感谢他们的女使锦儿机灵且忠诚,急赶赶找到林冲告知了情况。林冲这次的处理很是耐人寻味。

他是一路跑到陆谦家,然后“抢到胡梯上”,可以看出他心里的急切慌张。但他并不是破“楼门”而入,而是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他的精细深入骨髓,先惊走高衙内,避免两人面对面。

人是要懂得忍耐的。但林冲第二次依然选择忍耐,这就显得精细中带有懦弱了。他满可以一头撞进来,多少给高衙内点颜色。

每次都对别人说:下次小心点!说多了,人家就不在意了,当你放臭屁。

人性中有复杂且阴暗的一面,林冲果真如此做了,或许这事情真的就过了。

原因有三:一是高衙内理亏,林冲扇他几个耳光揍他一顿,他也自知理屈不敢向干爹高太尉告苦;二是高衙内有了惧怕之心,人的情感是可以互相抵消的,惧怕之心占上风,好色之心自然就弱化了;三是高太尉即使知道,毕竟林冲已经忍耐过一次,算给过他面子,他心里也相对容易接受些。

可惜林冲依然采取精细权衡的处理方式。先是吓跑高衙内,跟着把陆谦家里砸得粉碎,然后送娘子和女使锦儿回家,接着拿一把解腕尖刀去酒楼找陆谦算账。酒楼自然找不到(陆谦又不是二傻子),又守在他门前等了一晚。可以想象,陆谦依然不会傻到回家送别人打杀。

对高衙内,林冲没提着刀去找人算账,只是恨恨地对娘子说:“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管着他头面!”

细一看,你会发现:盛怒中的林冲,却没有半点冲动,每一步都是井井有条在走,冷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吓走高衙内、打砸陆谦家、送娘子女使回家给对方回避的时间,提着刀找陆谦算账,回避了所有可能与仇人碰面的机会,但表明了自己态度,给了对方惊吓和威胁。

林冲怎么说也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好汉,对人多少有点震慑的。按照常理,这事情怎么也应该过去了。

所谓无巧不成书。施耐庵写林冲确实写得狠了点。

事情偏偏不按常理走。高衙内这个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的“花花太岁”,竟然相思成疾,他爱了!

一木很不喜欢“爱情”这个词,它本起源于欧洲中世纪贵妇与骑士的通奸文化,民国时期才传入中国。这个词给通奸、背叛、占有、放纵等等提供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很好的一块遮羞布。

其实,所谓爱情不就是多巴胺分泌么?说得神神道道的。中国以前的词说得多好:恩爱。——有恩有爱,彼此扶持。爱情从不长久,因为本质上不过就是动物性的欲望和一时的情绪而已。

高衙内绝对是个差家伙,林冲既没有为民除害,也没有为己报复,因为他本来就只是一个力图安身立命的体制内人,本来就不是英雄。英雄不是这么容易当的,煌煌中华史,英雄从来都稀缺!

这次高衙内竟然想林冲娘子想得生命垂危了!

这事林冲当然不知道。他这些天忙着约鲁智深喝酒散心释放心中郁闷。他特别希望通过自己的一忍再忍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当鲁智深跑到他家询问时,他没讲实情,只说自己这两天生病了。他怕鲁智深这个不知轻重的人真把事情闹大了!

林冲真的不憋屈不难受么?他不想痛痛快快地出一口心中恶气么?绝对不是!只因他也不是自由人。要安身立命,要维持现状甚至继续往高处走,他就只能如此隐忍,以得委曲求全。

加上一点,体制内呆久了的人,有极深的依赖感。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惧怕。他们的潜意识会问:离开了体制,有人管饭吗?

所以他自此“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他是真想放下和忘掉这份屈辱这份不快。

他甚至拿出了一千贯巨资,买下一口宝刀,以进一步拉近与上头高太尉的关系。他琢磨: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试。如果一比试,自己这口宝刀高太尉喜欢怎么办?

当作礼物送人呗!这应该就是林冲的计划。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此时的高衙内为了自己娘子已经躺在床上要死不活了,更没想到,他买的这口宝刀就是高太尉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大坑。

人生最悲哀的就是充当猎物,最最悲哀的就是充当那种无处可逃的猎物。林冲刚好是后者。

金圣叹评价林冲,说他“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可如今却成了令人摆布的囚犯。或许,这就是再强也强不过命运吧!

(自此,林冲正式走上了坎坷曲折多难的人生之路,他的下一个故事,就是争议纷多的休妻事件,那么,林冲对待其妻子真的像有些人所说的那么卑鄙无耻么?且听一木下篇文章细细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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