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懂美国毒品黑市交易的暗语，恐怕没人知道老牛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这部《骡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不愧是硬汉，89岁的高龄，依然还能自导自演，这样的强人，大概除了时间，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主人公厄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扮演）一出场，是个独居的老头，热衷种植萱草（在中国古老的诗歌里，它还有一个名字——忘忧草），也很享受自己培植的花草在比赛中独占鳌头的虚荣。有自己的爱好，有一帮欣赏自己的人，懂得用幽默的语言取悦女人，这样一个可爱的老头，还有他的老年生活，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好景不长，厄尔经历了破产，原因是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他精湛的园艺活儿敌不过可恶的互联网，种植园被拍卖，曾经光鲜体面的老头儿竟然弄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同时人们也发现，这个老头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可爱。他是曾经获过勋章的韩战老兵，是个典型的“老炮儿”（可能没有中国老炮儿那种咋咋呼呼的江湖气，但同是名副其实的混混。）厄尔有妻子和女儿，但几乎不跟他们交往，从外孙女的婚礼上，老伴儿和女儿对他的恼怒和愤恨，可以推测他也没有尽过多少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影片没有交代是不是战争给厄尔带来的心理创伤，使他无法融入家庭温情，变成一个一味寻求自己快活的老混蛋。但一个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兵，却喜欢上了种植萱草，这种铁血与鲜花的对照，不由得让人猜测，厄尔选择萱草，恐怕是一种借以忘忧的精神自疗。
一个偶然的机会，厄尔得到了一个送货的活计。这个工作简单到他只需要按要求开车送达，其他的一律无需过问，当然，也不被允许过问。第一次，厄尔轻松地拿到了一笔钱。之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厄尔越来越轻车熟路，以类似于公路旅行的愉悦心情赚到更多的钱。厄尔不但赎回了自己热爱的种植园，换了新车，也为外孙女的婚礼拿出了气派的礼钱，还帮助老战友们新建了俱乐部。
可是，以厄尔80多年看尽人生百态的丰富阅历，怎么可能不对自己如此轻易地就发达起来产生一点疑惑？这种疑惑恐怕在接手这个工作之初就有了，但厄尔似乎一直在回避知道真相。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回避自己早已成为一名帮助毒枭运送毒品的“骡子”的事实。我们看到厄尔并没有多少惊愕，也没有就此罢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做“骡子”，并因为“业绩突出”获得了大毒枭的接见，厄尔在大毒枭面前充分展示了一个“老炮儿”不卑不亢谈笑风生的素质，颇赢得对方的好感。只是，厄尔没想到，在毒枭界，也一样需要与时俱进，否则，固守老一套，也会被无情抛弃。厄尔亲眼目睹了老毒枭如何被自己的手下算计，饮弹身亡。这个世界不再属于厄尔和老毒枭，他们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这是时间带来的教训。
从整个剧情来看，厄尔和老毒枭见面的情节，看似可有可无。但其实，这一次的见面，是厄尔真正觉悟自己人生的契机。所谓当局者迷，只有以旁观者的身份，才能看清自以为痛快淋漓的一生是否有所亏欠。
影片的后半段，因为有了钱，赢得了战友们的尊崇，拉近了与家人的疏远，厄尔的“老炮儿”人生可谓风光无限，这个骄傲的老头儿经常教导年轻人，面对黑人，他毫不隐讳自己的偏见，哪怕正在被警察追踪，也似乎并没有真正觉得自己有“罪”。直到他正在执行一趟重要的“骡子”任务时，传来妻子病重，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家庭和亲情，第一次超越了自己，占领了厄尔的情感世界。一辈子游离于家庭之外的厄尔，突然有了不安和愧疚。带着被警察抓捕和被贩毒集团灭口的双重危险，厄尔赶到了妻子身边。对他厌憎了一辈子的妻子弥留之际重新接纳了他，“你是我一生的挚爱，也是我一生的伤痛”，“你不必富有，我们也会陪在你身边”。
妻子的告白让厄尔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罪过——“我以为在外面做个大人物，要比在家里当个失败者更重要”，可惜一切已经无法挽回，面对妻子微弱的呼吸和渐渐合上的双眼，厄尔痛悔：“我可以买下所有东西，唯一买不来时间。”
最后，厄尔被捕，律师试图为他做无罪辩护，在陪审的女儿等家人面前，厄尔毫不迟疑地向法官坦承“我有罪”，这是厄尔从内心发出的最真诚的悔罪之声。除了指向眼前贩毒的罪刑，更是对自己离弃妻女的混帐一生的悔罪，这个冷酷自私的硬汉，最终，向时间低下了头。
获罪、也得了家人谅解的厄尔，在监狱里重拾爱好，继续种植萱草，这一幕似乎与开头呼应，但这时的厄尔，内心是柔软的，他无需以远离亲情、钟爱花朵的方式来活出形式上的“酷”劲儿；曾经，厄尔宣告：“我爱花，每朵都是独一无二的”。此刻，监狱成了厄尔心灵的种植园，他所爱的，除了萱草，更是亲人。他们每一个，都是不可或缺的。
《骡子》取材于一桩真实的贩毒案，仿佛是一部纪录电影；但我更愿意认为，把一生奉献给电影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89岁的时候回顾自己的一生，借助于这一个真实的电影题材，他更想表达的其实是——唯有时间，不可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