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對年輕夫婦在公園裡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和親吻;加拿大亞伯達省的埃德蒙頓
★一本透著淡淡哀愁而不可多得的好小說
沃勒的《廊橋遺夢》是本值得一看的小說。我的那本是1995年4月16日，趁午休時間在鐘樓書店無意間淘到的。還很清楚地記得，那薄薄的一冊，被塞在高大書架的最上一層，委屈地躋身在又厚又硬的精裝書的夾縫裡。我得踮腳舒臂，才勉強捏住那窄小的書脊，用力而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了下來，輕輕拂去浮塵，打開展讀，一下就被精彩文字吸引住，也是頭一次原地不動站在那裡，一口氣讀完了一本小說。這小說書當時定價3.8元，成為我所有藏書中最便宜但又是最喜歡的一本。這部小說，採用倒敘和插敘手法，講述了一箇中年人愛戀的故事，因為這段感情的不同尋常，而讓主人公陷入深深的憂思自責之中，也使整部小說始終籠罩在淡淡哀愁之中，彷彿廊橋上空那高遠的流雲，濃烈而飄忽不定。
★一部風靡全球但毫無爭議的愛情電影
1995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把它改編成同名電影（也譯作《麥迪遜之橋》），由梅麗爾•斯特里普主演。該片的婚外戀情其實只是個噱頭，或者說是一個引子。它真正想探討的是在日益工業化、城市化的進程中，那些中年人的心理情感，他們的倫理價值觀——當愛情與傳統倫理道德相牴觸的時候，人們到底應該怎樣選擇？是選擇自由與愛情，還是選擇對家庭的責任，是完全淹沒於時代潮流，徹底向對市場化依賴和歸順？故事如此展開，尖銳的矛盾隱身於一場突如其來而浪漫的愛情背後，或者是兩條並行的線索，隨著電影膠片的滾動，娓娓道來，故事沿著無法預設的情感軌跡，緩慢的運行，從漸生情愫、達至高潮、又徐徐返回理性，猶如金燦燦夕陽在落幕之際，在剎那間完成輝煌的閃耀，隨即輕輕附身大地，默默的歸於沉寂，最後深深埋藏於費朗西斯卡以及羅伯特•金凱彼此記憶的深處。若不是來不及親手處理乾淨，使得後人意外發現，並拿了出來，還想弄個來龍去脈、清楚明白的話。
★一對邂逅於廊橋之下的中年失意人
我非常欣賞作品中羅伯特•金凱的形象，這個美國現代社會的最後一個牛仔，他對愛的態度深情而決絕。他雖然是個居無定所，到處漂泊的牛仔，但並非不知世事的莽漢。恰恰相反，他不僅諳熟人之常情，而且早就領悟愛的真諦，並經由他道出了書中那句打動了無數心靈的名言：“愛就是尊重”。如果沒有尊重，那所謂的愛就失去了支撐，變得毫無意義。這也是本書的中心主題。正是如此，他理解弗朗西斯卡最後的抉擇，也直言不諱說出了自己的不會更改的決定。他寧願獨自一人，重新走向孤獨的漂泊，也不願像個強盜，或者無賴小偷一樣，偷偷拿走了別人的寶貝，破壞了這個可愛女人的人生，平白拆散一個雖然暫時沒了激情，但依然有親情和義務維繫的，至少當下還算完整，不乏溫馨、有兒有女的一個家庭。
更重要的是，這部作品以男女主人公的自覺，彼此放棄了個人的自私情感，選擇繼續擔起自己的道義責任，向正常人論的迴歸。雖然有遺憾，但這樣符合正常的思維，是對社會秩序的一次維護。我覺得這部作品真正的價值和意義，恰恰就在於此，雖然似乎又走到了傳統的老路，顯得無奈，但這才是社會秩序和道德維繫的基礎。無數事實證明，沒有限制的過度的自由，其實是不真實的，是狹隘的，自私的，也是虛偽的；其實人生在世，所有情感都是建立在責任基礎之上，責任不到位的地方，就會留下難以彌補的遺憾。而往往那種為了一己之私、曖昧之情和不論之愛，動輒就放棄一切，罔顧人倫，隨心所欲的人，最後都會為自己過分任性的所作所為付出高昂的代價，為自己對別人的無情傷害，而感到痛苦不已，後悔莫及。遺夢溫馨，是永恆的美好回味。這也是作品通過一個只有開始，永遠不會有後續的浪漫故事，對現實中那些自私和貪婪之徒的一聲棒喝，一種溫婉的勸誡，如果人們還有一點記性的話，就應該來一次心靈的旅行，獨自佇立在殘陽照耀的廊橋一側，拿出自己深藏的一段美好，重溫那回味不已的甜蜜瞬間，悄悄地鬆弛一下僵硬的神經，然後整理心情，徹底翻過這燦爛一頁，精神飽滿地重新回到生活日常之中。
★一部深刻探討現代婚姻狀況的社會小說
這部作品還探討了關於無愛的婚姻這一世界性難題。這樣的婚姻狀況，即使在今天都依然普遍存在，甚至是婚姻的一種常態（也許是變態）。無愛，早已是貌合神離，但不影響湊湊合合而平安無事地過一輩子。無愛反而拯救了婚姻，維繫了一個兒女雙全的家庭，男人在外面辛勤的拼命掙錢，女人責無旁貸的擔負起米麵醬醋茶，炊炒蒸煎炸和洗洗涮涮的大部分家務，雙方還不無默契地共同承擔著生兒育女、培養後代的使命和義務。而且，大多數女人安於接受這樣的角色，心甘情願，樂此不疲，一切理所當然，毫無問題。但是究竟是什麼時候起，女人的自我意識突然高漲，這一覺醒肯定不是一晚上睡醒就發生的。這就有必要稍稍回溯一下，當時西方曾盛極一時的女權運動。雖然在婦女解放上有其積極的一面，但同時也造成非常嚴重的惡果，就連這一運動的教母級人物，著名作家多麗絲萊辛後來都不無遺憾，毫不客氣地斥責說：這就是看屁股運動，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它鼓勵婦女擺脫禁錮，逃離家庭和責任，走向社會尋找屬於自己的地位。殊不知，並不是所有婦女都適合獨立的角色，都能憑自己的努力在男權世界立足，並且足以養活自己（有的還要養活孩子甚至其他家人）；它還慫恿女人學會徹底獨立，全憑個人打拼，無需任何幫助，免得落下靠人施捨的罵名。這不是置失去家庭後援的女人以孤立無著的境地嗎。可事實是，沒有堅持多久，就開始有人後悔了，甚至有的偷偷跑回家去，在獲得家人的原諒和某種承諾後，又心安理得地重新撿拾起家庭主婦的貴冕，愉快而熟練操持起繁瑣細碎、每日固定不變的家務日常。周圍的人大家也毫無違和感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彆扭之處，好像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似的。既然一切重回正軌，生活便繼續沿著既有的軌道緩慢前行。弗朗西斯卡自然也經歷了這個階段。但是，重新迴歸家庭，久而久之，枯燥，乏味，空虛，憋屈，與世隔絕，生活圈子有限，加上家人無暇理解，無法獲得真正的、持久的人格和精神的尊重，與家人的隔閡越來越重，心靈盤踞的苦悶越來越大，變成了魔鬼，但無處傾訴，無從發洩；一潭死水的夫妻關係，彼此如同透明人一樣失去了相互吸引，無盡的苦惱一股腦的襲來，就幻想出現一個又一個奇蹟，來打破這一片沉寂，把似乎垂死的軀殼喚醒，使枯槁的心靈獲得一點安慰。此時此刻，哪怕是一滴水都能復活一座枯竭已久的山泉，讓整個世界活躍起來，一切便能重獲新生。而這本書裡，羅伯特-金凱就是弗朗西斯卡渴望的那一滴水，是上帝派來拯救他靈魂的天使。這也是這個故事不致落入舊巢穴，而另闢蹊徑的一個堪稱完美的開篇。
★一本教人重新擔承責任和使命的愛情指南
就這樣，金凱登場了，以一個獨立不羈的末代牛仔的形象，非常意外卻又順理成章地來到幾乎已被人遺忘的，一望無際的鄉村曠野上，以為雜誌拍攝圖片的名義，出現在空寂荒涼廊橋之下，闖進家庭主婦忙完家務，坐在窗前百無聊賴，正望著遠方打發時光的視線裡。而且這個男人獨身，不苟言笑，眼睛裡除了風景，幾乎裝不下別的東西；慢慢的，弗朗西斯卡還發現，這個男人懂得尊重人，看似冷冰冰，實則特別體貼，不愛講話，也不多事；更吸引弗朗西斯卡的是，這個男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是個攝影師，深諳藝術之道，知道如何在空闊無物的曠野上，拍攝一幀極具美的張力，最適合雜誌看用的完美圖片，假如是人像的話，則是一眼就能抓住她面貌中最引人注目的特徵，把她狂野的內心和不羈的靈魂之舞淋漓盡致的展示出來。通過調整焦距，變換角度，時期迷人之處撲面而來，但同時又要保持含蓄，富有情趣，還要讓不被拍攝者發現你的意圖，識破你的匠心，把一張普通的相片，搞得太過於複雜和庸俗，頃刻使沒消失殆盡。這麼看，金凱實際上是一個嚴謹的男人，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理智和情感，這是一對最能考驗人的忠貞程度的試金石，在平衡和傾斜之間，嚴謹負責任的人，頂天立地，扛起一片碧藍天空；虛偽懦弱的人，臨陣逃竄，成為兩頭都不著調的細膩軟蛋，把希望和一輩子的生死，交給這樣的人，豈非是不智，簡直是聰明得過了頭了。喪失理智，偏離理性，或者感情用事，任性胡來都不是可取之道，但是生活現實總是喜歡製造一些匪夷所思的悲劇，當然許多都不是離職或情感出了問題，而是其他情非得已的原因。廊橋既是實在，也是一個意象，它上面是有所寄託的，遠於現實，更像是一個遙遠的回憶，再也回不去的一個場景，但卻久久在心底難以釋懷，留下一個月下徘徊的背影，一團化解不了的情緒，一場不會回來也不消失的，無法遺忘也無法遺棄，終日繚繞不去的夢境，終有一天它成就了一本暢銷的書，一個曾轟動一時的電影，並終於可以以這種形式，告慰自己那顆惴惴不安的靈魂。看這本書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和金凱一樣，都是世界的一個過客，孤獨也罷，愛過或未曾愛過也罷，佔有過或一生都一無所有也罷，說到底，都如同廊橋邊的那道殘陽餘暉，眨眼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是，名利場上仍然爭奪不休，金錢至上的時代，當財富集聚到一定程度，物質速朽的本質就顯露無遺，甚至會向情感發起赤裸裸的挑戰，挑起慾望的戰火，越過理智的藩籬，毀滅人性的和諧，慫恿甚至放縱那些意志不堅者、低級無聊者和鄙陋濫情者，去追求刺激和浪漫到繁複的不倫之愛，追求到感官為止的滿足，陷入忘乎所以的迷亂，上演了一出出荒唐的人生悲劇，墜落到最無力自拔的人生深淵。記得八十年代香港有一部電視劇，周潤發主演的《上海灘》，就有類似的情節，後來兄弟相殺，血染碼頭，愛恨皆已悲劇收場。而《廊橋遺夢》恰恰與此相反，是人生另一極的故事，非常之動人茫然而又是那麼的雲淡風輕，那麼的溫馨迷人，既叫人慾罷不能、心生依戀，最後又輕鬆快樂地揮手告別，只有成熟、理智和懂得尊重的心靈，才配得上最純粹、深沉的愛情。愛不是已佔有為目的，而是以無私的成全和適時的放手而互為前提的。有時轉身離去，不是永訣，而是心靈相融，彷彿廊橋上空悠然飄動，潔白無暇的雲彩，毫無罅隙的相擁在一起，無需言語，不計得失，形影相隨，天長地久。
所以說，和一般偷情、婚外戀截然不同，《廊橋遺夢》講述的是一個堪稱經典的愛情傳奇，再現了一段兩顆心靈故知相遇，真摯情感邂逅交融的絢爛瞬間，醇酒般醉人，清風般聖潔，憑空造化出一座承載醇美愛情浪漫之橋，讓瞬間的深情化作永恆的美好。這樣的甜美的愛情，不應只是紙上得來終覺淺，而應該時時刻刻圍繞在我們身邊，成為我們生活的一種日常，並且要有一種保鮮的方式，不要讓愛過早的枯萎，不能讓困苦和瑣碎的生活，過早地消耗和磨光了心靈的純真和浪漫，陷入萎靡不振和麻木的深淵，彼此成為無法擺脫又不能抱團取暖的負擔，一言不合便惡語相向，或者因為一時之利，而嫌隙畢露甚至互相出賣，徹底淪為無法回頭的生死冤家。與其如此，不如讓金凱那輛破舊的小卡車跑得更狂野一些，在天下所有廊橋聳立的所在，把深陷無邊瑣碎和固定日常的人，從無底深淵中解放出來，享受一會兒清風和暖陽，讓壓抑的心靈儘量輕鬆起來，讓那些只知埋頭於金錢算計和光考慮自己滿足快樂的人，儘快地浪子回頭，真正肩負起愛的責任和使命。
★一條經由廊橋伸向遠方的心靈治癒之路
很多時候都想到愛，想全力去珍惜那份情感，但是在這個極度世俗化、娛樂化，物質化和娛樂至上，到處輕歌曼舞化的時代，這樣明媚、溫柔、美妙的形象卻難得一見，或者偶然會在某一段歌聲裡聽到和領悟到什麼，心靈有了一點安妥的感覺，但往往又感覺距離是那麼遙遠，美的持續那麼短暫，一伸手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依稀恍惚之間，《廊橋遺夢》那如夢如幻的音樂再度響起，那高高閃耀在廊橋之上的殘陽的畫面，宛如一首詩，令人感傷不已。
那麼，純粹真摯的愛到底在哪裡？到底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稱得上是心靈的治癒之地。
我想到廊橋去尋找。此去，無問東西。此行，獨自上路。
帶著相機、書、記事本，駕一輛羅伯特•金凱那樣破舊的工具車，只是向著天涯，腳掌輕輕一點，絕塵而去，把凝望的視線，一直牽到無限的遠處。
從此浪跡天涯，以旅行、攝影、寫詩、讀書度過孤獨寂寞而幸福的日日夜夜。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夠幸運，在無盡旅途的某一路口，無論什麼時刻，有一次普普通通，但又堪稱神奇的邂逅，甚至真有那樣的幸運，與心意相投、靈肉相屬的知心知己不期而遇，那麼，我們將攜手，一起親歷漫漫旅程的無數黃金時段，無限滿足地佇立在廊橋金色的夕照下，盡情享受那溫馨、永恆的黃昏一刻？
小說訊息：《廊橋遺夢》（美）羅伯特•沃勒，外國文學出版社1994.6
延伸閱讀：《高原上的探戈》（《廊橋遺夢》終結篇），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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