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4年,在漢朝首都長安城未央宮的金馬門外,一場血腥的屠殺即將上演。在數千命禁衛軍的押送和監視下,200多名舊昌邑國的臣子被押送到刑場,一時間哀鴻遍野、哭聲遍地。這些臣子雖然被五花大綁,卻仍大聲地哭罵自己曾經的主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然而話音剛落,劊子手的利刃也隨之落下。僅僅一早上時間,200多顆人頭便落了地。
那麼,這200多位臣子為何會被殺?在臨死前,他們為何所叫嚷的“斷”,到底指的是什麼呢?
公元前74年6月5日,年僅24歲的漢昭帝劉弗陵去世,沒有留下孩子,偌大的龍椅卻沒有了主人。經過商議,朝廷實際的執掌者——大將軍霍光與右將軍張安世一起做出決定,將漢武帝之孫——昌邑王劉賀迎立為帝。
對於身居藩國、年僅18歲的劉賀來說,皇帝之位無疑是上天扔下的大餡餅。於是,得意忘形的他立即向自己的200多名家臣宣佈了此事,並囑咐他們收拾行裝,一同去長安享受富貴。在家臣們的歡呼聲中,劉賀踏上了去往長安的皇家馬車。
到了長安,劉賀受到了霍光等人的隆重接待。就在當天,劉賀接受皇帝印綬,正式成為大漢帝國的主宰。在年輕的劉賀眼中,皇帝受命於天,乃是至高無上的人間之神,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姿勢都有雷霆萬鈞之力。他想讓誰死,他就得死;他想讓人活,那就能活;想讓誰富貴,誰就能獲得比擬陶朱公、鄧通一般的財富。
從史書中看,劉賀是一個厚道的人。他剛登上帝位,就大封家臣,200多名舊臣都得到了越級擢升。對於劉賀的決定,昌邑國的臣子們皆彈冠相慶、樂不可支。然而劉賀君臣卻沒有發現,霍光、張安世等人正以冷峻的目光盯著自己,就好像要將他們吃掉一樣。
很快,劉賀的臣子龔遂就發現了異樣。於是他痛哭流涕地勸諫劉賀:“大王被立為天子,都是先帝舊臣的主意。要封官,也是先封舊臣。如果像如今一樣寵信昌邑國故人,越級擢升,恐怕大禍將至啊!”對於龔遂的忠言,沉溺於狂喜中的劉賀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此後,太僕張敞也進諫:“先帝早死無後代,大臣害怕於帝位空懸,於是才將陛下立為天子。陛下壯年繼位,大臣與百姓仍處於觀望狀態。如今您不封舊臣,反而大封昌邑國小輩,這個過錯實在太大了!”
事實上,龔遂和張敞早已意識到,在朝廷中霍光等舊臣才是真正說了算的人。霍光之所以立劉賀,就是看中了他的年輕。在他們眼中,年輕的國君更容易控制,也更能確保他們的權位與富貴。然而劉賀扶植親信,擠佔了原本屬於他們的權力,顯然與他們之前的幻想背道而馳。
對於霍光這些政客來說,權力甚至比他們的命更重要。若想奪取他們的權力,他們只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以死相拼。
劉賀登基不過27天,霍光等人果然圖窮匕見,向劉賀與昌邑國舊臣揮舞起了屠刀。首先,這些老練的大臣率先關閉宮門,將昌邑國舊臣與劉賀相隔離;其後,霍光暗中將廢黜劉賀的計劃告知了漢昭帝的髮妻——上官太后。作為外孫,上官太后自然向著外公一邊。隨後,上官太后身著盛裝,突然宣佈召開御前會議,劉賀以及霍光等舊臣悉數出席。
在會議上,霍光等人一齊上奏,認為劉賀荒淫悖亂,缺乏執掌江山的能力。他在位27天,就做了1127件錯事,理應立即廢黜。還沒等劉賀辯解,上官太后便莊嚴地宣佈:“可!”
正是這個“可”字,將劉賀以及昌邑國君臣打下了深淵。首先,臣子們收去了劉賀的印綬,並將他趕回昌邑國。昌邑國舊臣,除了龔遂、張敞以外,悉數斬首。在200多條生命的哀嚎聲中,劉賀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舊封國。
臨刑前,舊臣們為何說“當斷不斷”呢?在劉賀晚年,他給出了答案。在與好友孫萬世的閒聊中,已經成為海昏侯的劉賀透露,有家臣進諫,要他關閉宮門,發動政變,斬殺大將軍霍光。然而由於劉賀的猶豫,最終“失之”。雖然政變未必能成功,但總比坐以待斃要強。
劉賀被廢后,霍光吸取了此前的教訓,將與劉賀同歲的皇曾孫——劉病已扶植為皇帝。相比於身為諸侯的劉賀,劉病已身邊一點兒勢力也沒有。劉病已是漢武帝太子——劉據的孫子。在巫蠱之禍中,漢武帝幾乎將劉據一家屠殺一空,唯獨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劉病已。
之後,幼小的劉病已更是被關在監獄,若無好心的獄卒——邴吉的幫助,他恐怕就要死在監獄裡。隨著巫蠱之禍真相的解開,漢武帝重新將劉病已錄為皇籍,讓他以庶民的身份生活於民間。
可以說,漢武帝雖然是劉病已的曾祖父,同時也是害死他父母的仇人。即使兩者有血緣關係,劉病已對漢武帝也是非常憎恨的。
由於劉病已出生即是囚犯,受盡了他人的白眼。同時他生長於民間,相比於從小錦衣玉食、養於婦人之手的劉賀,劉病已更加懂得謹小慎微之道。因此雖然劉病已與劉賀年齡相仿,但是為人處世卻老練的多。
劉病已登基後,立即幹了件大事,那便是給自己的祖父劉據上了個諡號——“戾”。從諡法來說,“戾”不是個好詞。但按照《說文解字》的說法,“戾”也有“因冤屈而憤怒”的意思。一方面,劉病已給了祖父惡評,表達自己對漢武帝舊政策的用戶,同時表示自己不會對漢武帝舊臣——霍光等人進行清算。另一方面,劉據卻從側面凸顯戾太子的冤屈,從而證明自己這個太子後代的皇權的合法性。
很顯然,劉病已的這個決定是非常高明的,一下子便穩住了霍光等人的情緒,打消了他們的疑慮。
僅僅兩年後,劉病已又張羅著為漢武帝立廟。與後面的朝代相比,漢代立帝王廟是非常難的。兩漢20多個皇帝,僅有7位有廟號。沒有重大貢獻,是不能立廟的。在當時人看來,漢武帝窮兵黷武,爭議不斷,本是不應該立廟的。
然而劉病已卻出人意料的是,劉病已卻力排眾議,堅持給漢武帝立廟。劉病已之所以給殺死自己全家的漢武帝立廟,是為了向天下強調:”我是漢武帝嫡出長孫,而漢昭帝劉弗陵、昌邑王劉賀不過是庶子。”就這樣,劉病已通過肯定“仇人”漢武帝,確立了自己皇統的權威性。同時為漢武帝立廟,也是對霍光權力的承認。畢竟霍光顧命大臣的名號,直接來自於漢武帝。尊重漢武帝,就等於尊重霍光。
相比於劉賀,劉病已深深領教了霍光的強大與可怕。史書曾記載,劉病已對站在身後的霍光,感覺是“如芒在背”。
為了討好霍光,劉病已韜光養晦,甘當傀儡,大小事務都請示霍光,讓他拍板。然而唯獨只有一件事,劉病已還是違抗了霍光的主張,那就是選誰為皇后。按霍光的意思,應由他的女兒霍成君為皇后。然而劉病已顧念舊情,將民間妻子許平君立為皇后,這讓霍光和他的霍氏家族很不滿。
根據史書記載,霍光一家勃然大怒,他的妻子勾結御醫,將懷孕後的許平君害死,這事霍光並不知情。但在筆者看來,這或許是史學家的春秋筆法,不過是為尊者諱。實際上,這樣大的陰謀,霍光壓根就不可能不知情。
對於殺害自己妻子的真兇,劉病已自然心知肚明。畢竟當時民間都早有傳言,霍光是殺害許皇后的兇手。然而即便如此,劉病已卻選擇了忍氣吞聲,韜光養晦。他不僅立即立霍光之女為後,還大肆封賞霍光的家人。
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劉病已對這個“殺妻仇人”做出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為他以皇帝禮儀發喪,以皇帝的規格為他修了座陵。
劉病已之所以這麼做,一是為了麻痺霍家人,製造自己仍是霍氏傀儡的假象,畢竟“千足之蟲,死而不僵”,霍氏一族仍權傾朝野;另一方面,褒獎霍光也是在確認自己稱帝的合法性,沒有霍光首肯,就沒有自己的皇位。這點,劉病已是很清楚的。
最終,劉病已成功騙過了霍家人,並暗中著手削奪霍家的權力。最終,劉病已成功逼反了霍氏,並輕而易舉地將其一網打擊,滅了霍光三族,為妻子報了一箭之仇。從此,劉病已由一個囚犯、傀儡,最終成為大漢帝國真正的主宰。
劉病已,無疑是個成熟的政治家,他為了大局,善於隱藏自己感情,絕不感情用事,最終一步步地走上了權力巔峰。此外,他不“以人廢政”,不因自己和漢武帝、霍光有仇,就廢掉他們的正確政策。甚至劉病已還將霍光列為十七功臣之首。
劉病已秉承他們“與民休息、大興農業”的宗旨,成功使漢朝恢復了繁榮,人口、財富急速膨脹,而頑敵——匈奴也在他的治下被降服。漢朝疆域擴展到長城之外,並第一次將西域納入中國的統治範圍內。由此漢朝國勢達到極盛,這個時代被稱為“昭宣之治”。因此,學者劉向才將他稱為“天資治理之才”,劉病已的偉大毋庸置疑!
從劉賀和劉病已的成敗,我們能夠得出一個結論。所謂政治,就是分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所謂領導,只有有人捧才能說話算數。沒人捧,即使是皇帝也不過是寡家孤人。劉賀在政治上太過幼稚,不知道到底該團結誰,以為自己一言九鼎,誰也不敢抵抗。因此他想扶植信得過的家臣,讓他們成為自己權力的基礎。但是他沒有想到,朝廷中真正說得算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霍光等人。劉賀想拆掉自己真正的權力基礎,想修個空中樓閣,最終結果自然是摔得頭破血流。
而劉病已卻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權力基礎是誰。到底誰才是應該團結甚至服從的人。因此,他通過尊重殺父仇人漢武帝以及殺妻仇人霍光,最終得到了權力基礎的認可,從而坐穩了皇位,最終成為一代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