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 貓
遛狗大有人在，遛貓卻是少見。但凡見過遛貓的，無非是主人將貓按捺在懷裡，或是在貓脖子上套一根繩，生拉硬拽著走。在我看來，這哪是遛貓，分明是文革揪鬥老幹部。真正稱得上遛貓的人，大概也就我家老四了。每次老四想遛躂貓了，便先自打開房門走出來，然後扭身回頭叫一聲——花五(妻在家排行四，貓排行五)！花五聽聞，不知從室內某個角落鑽出來，賊溜竄出門，徑直跑向樓梯。花五撲騰向前，老四則不緊不慢地尾隨其後。接下來，遛貓的場景大致如下：任由貓了無牽掛地在樓下小區裡尋親訪友，或嬉戲翻滾，或隱身如廁花草叢中，爾後隨叫隨到，亦步亦趨。遛貓遛成這般光景，算不算是一道奇觀？
老四貌似資深鏟屎官，其實養貓不及一年，且飼養的這隻貓最初還在四處打流浪。讓一隻浪蕩成性的野貓變得如此馴服乖巧，簡直就是化腐朽為神奇。每逢有人向她討教點石成金的秘訣，她都故作低調的說，這隻貓跟我有緣。不過回想一下，確也如此。
記得去年底的一天傍晚，我和老四正在河邊散著步，忽見一隻小花貓從附近的灌木叢中跑過來，轉著圈盯著老四，喵喵的叫。這是隻三花貓，白色託肚，周身黃、黑相間的斑紋，呈雲霧狀。老四甚為驚豔，復加憐憫，當即唆使我將這隻貓逮回了家。
老四原本以為，平日餐風宿露的流浪貓這下安家落戶了，必定心懷感恩之心，隨時隨地跪舔她。沒想它低眉垂幾天過後，便暴露出叛逆的野性，白天刨花盆的土，深夜在屋子裡狂奔，動不動撓沙發，還不讓人親近。
老四全然不顧這些，完全一幅相逢如初見的神態，叫貓的聲音比貓叫還要銷魂。叫不來貓，就叫我，給這隻貓取什麼名字呢？我想了想說，學名花狐，小名花五，你四它五唄。從此，花五便正式成為家中一員。
繼後，老四負責逗貓，我負責鏟屎鏟尿。隨著對居家環境的熟悉，以及溫飽無憂，加上老四網上網下不斷學習積累養貓經驗，並投其所好，花五變得溫馴了許多。
相處日久，人貓亦生情，從老四花五相互確認的眼神裡可以看出，彼此就是親人。
然而，即便是再親的人，也有離散的時分。人如此，更何況是貓。
那幾天，老四出差了，花五顯得寢食不安，異常焦躁。半夜裡，竟悄然打開房門走失了。
老四回家得知後，朝我指鼻子繃臉的說，一定是你平日鏟屎鏟尿搞煩了，故意放跑的。我百口莫辯，只好昏天黑地滿世界去找。找不回來又接著數落。見她氣頭上，我也不好爭辯，不然氣出毛病，還得去侍候 。
一時間丟了活寶，老四顯得神情潦倒，時不時叨唸花五是否受冷捱餓的，如同惦念遠天遠地的兒子。
忽一日，老四打電話讓我猜謎，猜一猜她踫見誰了。我猜不出。她在電話裡咯咯的笑，我碰見了花五，並將它捉拿歸案了。感知她失而復得的快樂，我也滿心歡喜。歡喜時不忘溫馨提示，貓到了發情期，還會再跑的。她急忙問，那怎麼辦呢？我說還能怎麼辦，大姑娘談戀愛家長都管不住，你還能管得住一隻貓？
果然，油菜花開的時節，花五再次離家出走。好幾次尋見了，一照面就躲，死活不肯回來。老四無奈，只好在它經常出沒的角落，不間斷地投放些貓糧。再後一段日子，花五了無蹤跡，千呼萬喚不出來，也就隨它去了。
直到臨夏，我和老四出門時，不經意聽到鄰居一單元樓底處傳來幾聲嘶啞的貓叫，循聲望去，竟發現花五直楞楞蹲坐在那裡——後來估猜它在找家，只是記不清具體方位，結果跑到隔壁去了。聽到老四一聲喚，花五迫不及待地跑過來，任由老四揪著脖子抱回了家。
花五經了這趟愛情苦旅，瘦尖了臉支楞著毛，肚皮也象產後的婦女聳拉下來，顯然是生過貓寶寶了。許是母性的體味，讓花五陡然溫柔起來。時見它動不動挨身貼靠著老四。用頭蹭一蹭；再用手摸，不僅不躲，反倒一副享受的樣子。老四樂滋滋說，看樣子不會再跑了。見我不以為然，老四嘆一聲，用手疼惜地拍拍貓腦袋，要是你能認得家門就好了。我說辦法有一個，人家遛狗你遛貓。老四噗嗤一笑，繼而認真地說，還真是，說不定次數遛多了，它就能自找上門了。
老四自此開始遛貓。
頭幾次，花五被喚出門，蜷縮著身子，不知所從。看到老四順著樓梯往下走，它瞻前顧後了好一會，最後跟著去了。
到了樓下，花五異常警覺，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嚇一跳，隨即鑽進灌木叢。若見野狗逞兇和小孩追趕，更是驚恐萬分，逃之夭夭。
漸次，見有老四貼身護衛，花五的膽子大了許多，跟隨老四走著的時候，尾巴也開始豎起來了。一段時間過後，樓底周圍地帶似乎成了花五的領地，遇見遠來路過的貓，它便彎弓著背紮起毛，作攻擊狀。人說狗仗人勢，可見貓也是。
遛夠了，回家是一件難事。花五怕乘電梯，只肯爬樓。這一來，老四就沒了下樓時的淡定，每每扭曲著梨腰，拖著沉重的腳步，陪花五一階一喘地從一樓爬到八樓。
日子長了，花五越發對外面的世界流連忘返。有時夜晚遛貓，老四遛得犯睏了，就喊花五。花五開頭倒也聽話，聞聲跟著回去了。再後喊就不靈了，聽到喊它，不是竄東跑西，就是躲進灌木不出來。有一回，老四賭氣地扔下它，獨自走了。不曾想第二天早晨打開門，竟看見花五眼巴巴的蹲坐在房門口。老四喜出望外——花五終於認得家了。
如今，花五夜出晝歸已成常態。
好處是，我再也不用替它鏟屎鏟屎了，花盆裡被它刨死的花草又煥發生機。
從老四遛貓的經歷中悟出，貓性和人性大抵相同，內心都渴求一份理解和陪伴。倘若缺乏理解和陪伴，再優美的貓，再優秀的女人，也都是留不住的。
那天晚上，我陪老四去遛貓。
坐在小區的長條椅上，透過斑駁的樹影搖曳著的燈光，遠遠看那隻貓，旗豎著尾巴腳步顛兒顛兒地跟在悠然自得的老四身後，不禁想笑，憋又憋不住，結果笑出了聲。於是就想說，真是奇葩兩朵，妻一朵，貓一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