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2020年10月14日，紐勒維爾官宣中國女籃核心球員李夢與耐克簽約，她成為了“繼易建聯、周琦、王哲林、丁彥雨航等球員之後，又一位加入耐克大家庭的籃球運動員”。本文要講的，正是李夢的成長故事。李夢的生平（從開始練球到2018年6月），筆者在《李夢：“女詹皇”沒有鋼筋鐵骨》一文中已有非常詳盡的記錄，本文不再贅述。
1936年，在創造了多個“歷史第一次”的柏林奧運會上，男子籃球成為了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而女子籃球項目正式登上奧運會舞臺，還要等到40年後的蒙特利爾。40年，大概就是如今女子籃球和男子籃球在商業價值和關注度層面的差距了——儘管榮譽並無高下之分。
中國女籃在奧運會資格賽2分險勝西班牙女籃，提前一輪獲得東京奧運會參賽資格的那天晚上，筆者的朋友圈刷屏了，但這更像是對男籃幾乎鐵定無緣東京奧運會的一種心理代償，並不能代表女籃運動在競技層面之外的崛起。那晚過去，一切照舊。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女籃運動只是男籃的他者，就像女性在人類歷史的絕大多數時間裡只是男性的他者一樣。
我們必須承認，女性在籃球這項典型的交手對抗類運動項目中，先天存在巨大的劣勢。她們在籃球運動中走到金字塔頂端的難度，要遠遠大於她們在女籃運動中走到金字塔頂端的難度，李夢從瀋陽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走出來，用了十幾年時間讓自己的名字與易建聯、王哲林、周琦、丁彥雨航並列，其付出大致是可以想象的。
而外界無法想象的是，這個一笑倆酒窩、喜歡星黛露的姑娘，經受過的磨難，足以摧毀她多次——好在她並不軟弱。
外界叫她“女詹皇”，原因大致有二，其一是她球風神似勒布朗·詹姆斯，其二是因為勒布朗·詹姆斯是她的偶像。但是在筆者看來，她並不是“女詹皇”，因為她沒有詹皇那樣的金剛不壞之軀。她的特點不是不受傷，而是回血快，不管命運如何施虐，她總能快速滿血復活，放眼中美籃壇，可能真挑不出合適的參照物。如果非要挑一個，那就姑且稱之為籃球版“蔡文姬”好了。
2010年，李夢在U17女籃亞青賽上率隊追平隊史最佳成績，以15.4分6.2籃板4.0助攻的驕人數據拿下MVP，成為中國籃球歷史上第一個在世界大賽中斬獲MVP的球員。看似未來前程似錦。然而，接下來的2011年，卻不啻為李夢籃球生涯中的鬼門關，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她右膝、左膝前交叉韌帶先後斷裂，對運動醫學稍有了解的，大概都知道這種傷病的兇險。漫長且痛苦的康復期、家庭的變故幾乎將她對籃球的意志消磨殆盡。
那一年，她只有16歲。她是女生，在我們傳統的文化語境中，女生天然具有怕痛、哭泣、退讓的“權力”，如果她知難而退，沒有人會嘲笑她軟弱，因為她已經為籃球付出了兩條前交叉韌帶，走得也足夠遠了。退出職業賽場，進入校園，並不丟人。
可是李夢還是將職業生涯延續了下去，哪個執著的人不希望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力爭上游呢？WCBA、國家隊才是代表中國女子籃球最高水平的地方。而她也的確征服了WCBA——2017-2019賽季蟬聯常規賽MVP，打進了國家隊——2018年隨隊奪得亞運會金牌。16歲那兩次足以終結職業生涯的重傷，了無痕跡，彷彿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到2019年WCBA休賽期的時候，李夢已經是聲名在外的新一代女籃核心。那年端午節前後，中國女籃下榻的酒店為征戰在外的姑娘們搞了一個包粽子的活動，李夢用兩根手指夾起她剛包好的一個粽子，向著筆者的鏡頭綻開了兩個酒窩。
6月，中國女籃遠赴歐洲拉練，為幾個月後的亞洲盃做準備。已經數年未逢大傷的李夢突然發現，自己的左膝開始頻繁“卡殼”，晚上睡覺時會疼，以至於在訓練和比賽時不敢發力。不得已，李夢提前回國，開始在北京、瀋陽兩地尋醫問藥，為下一步的治療和康復做準備。
運動員跟普通人不同的一點是，他們的身體不完全屬於自己，還屬於集體。以李夢為例，保守治療還是手術，她不能完全聽從身體的呼喚，她必須將八一女籃的軍運會、中國女籃的亞洲盃以及更遠的奧運會考慮進來。她在與命運做一場俄羅斯輪盤賭，子彈是左膝半月板上的裂縫，時間越久，它在下一秒出膛的概率就越高。
因此，早一點手術排除掉風險，這條裂縫才不會在更緊要的時刻惹出大麻煩。與9年前不同，李夢這一次決心獨自面對一切，而9年前是她的媽媽陪她在距離北醫三院不遠的一個招待所的狹小的房間裡，陪她度過了排號等待的艱難的日子。家境困窘再加上心疼孩子，李夢的媽媽那時不止一次偷跑到招待所旁的小巷裡掉眼淚，在回房之前再換上一副笑臉。
而李夢的秘密，就是在跟媽媽視頻的時候躲進一個黑暗的角落，儘量不讓媽媽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當媽媽一再追問，她就找理由把電話掛斷。打了一個多月的“遊擊”，直到走路不再一瘸一拐，李夢才回到瀋陽。瞭解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她的媽媽說了這樣一句話：“你主意太正了。”
李夢左膝的半月板被削掉了一塊，以防止整個半月板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碎掉。跟她聊9年前的那兩次大傷的時候，筆者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有餘悸，但是聊這次半月板傷情的時候，筆者只能感到她的雲淡風輕。社交網絡上的軟妹子，已經是能夠獨自迎擊風暴的勇者。
只要能重返賽場，她便“一點顧慮都沒有”，只知道放膽去拼。她果然又滿血復活了！而李夢最令筆者感到驚奇的，不是她每次都能滿血復活，而是她經歷了這麼多生活的錘打之後，依然能保持樂觀和積極，她發自內心的笑容，她對生活的熱愛，彷彿一個磁場，會感染走近她的每一個人。羅曼·羅蘭所說的“真正的英雄主義”，大概就是這樣了。
10月份的軍運會，她幫助球隊奪得冠軍。2019-2020賽季的WCBA聯賽，她出戰14場（缺席3場），場均砍下18分6.2籃板6助攻，本土得分榜、籃板榜和助攻榜上分列第3、第10、第2。個人數據相比上賽季不降反升。這像是剛動過關節鏡手術的人？
今年2月的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奧運會資格賽期間，助理教練賈楠的激情喊話和心理教練黃菁的語重心長留在了球迷們心裡，同樣值得記住的還有李夢。
在這3場決定中國女籃乃至中國五人制籃球奧運前途的比賽中，她場均16.3分3籃板4助攻，得分和助攻均為全隊第一。入選B組最佳陣容並榮膺MVP。
尤其是出線的決定性一戰對陣歐錦賽冠軍西班牙，她罰球7中6貢獻並列全隊最高的13分，幫助中國隊2分險勝。末節還剩3分多鐘的焦灼時刻，李夢從弧頂三分線外持球突破，一記背後運球晃得對方10號瑪塔·沙爾蓋坐倒在地，然後從容不迫地急停中距離命中。動作之細膩流暢令FIBA官方解說驚呼：“What a move（多麼漂亮的動作）！”
女籃進軍奧運會的消息經過短暫刷屏之後，再度沉寂下來，球迷們所津津樂道的仍是男籃敗走世界盃的遺憾。跟男籃相比，女籃是邊緣化的，以至於外界必須要從男籃的世界裡找到一個參照物，才能讓球迷們快速瞭解女籃的姑娘們，於是我們看到了“女周琦”、“女趙繼偉”、“女科比”以及本文的主角“女詹皇”。
這當然是一種褒揚，但我更希望女籃姑娘們的履歷和性格能夠被更多球迷如數家珍，就像勒布朗的球迷能夠脫口而出“畢業於聖文森特·聖瑪利高中，3屆總冠軍，4屆常規賽MVP……”而不僅僅是出現在有關顏值的討論中，她們不是花瓶，是鬥士。
李夢在簽約時說：“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女生球員們的榜樣，激勵她們去擁有夢想和勇氣，既能心懷遠方，又能腳踏實地，不斷髮現自我、超越自我、挑戰自我。”
大膽點，你也可以是男生球員們的榜樣，誰能像你一樣擁有對抗苦難的力量，誰就能主宰腳下這塊球場。
註釋：
[1]中國拳擊協會主席、中國拳擊隊總教練張傳良將運動項目分為四大類：體能主導類，如田徑、舉重；難美表現類，如藝術體操、花樣游泳；隔網對抗類，如網球、乒乓球、羽毛球；交手對抗類，如籃球、足球、拳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