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新帝自上次刺杀后举行的第一次围猎就在今日。
李织言穿着宫婢的罗裙在上百人中毫不起眼。
她眯着被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的眼,在一群人中找自己今日的目标,那个二品大官——程游。
正出神着,便感知到了旁边有人用手肘碰了碰自己。
“哎,今日可得小心点,平日里犯点小错不打紧,若今日若是犯了错,估计……”话未说完,只悄悄将手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以示警告。
这是个热心的姑娘,但李织言却无法应诺她的话。
因为这个错,她今日注定要犯一犯了。
刀锋已磨,静待时机……
君霆宣坐在九五至尊的的位子上,眼角轻轻一瞥,便一眼认出那个低眉顺眼,在一众人中丝毫不打眼的女人。
虽然穿着一身奴仆的宫装,却似乎能隔着人群感知到她收起的獠牙,将刀锋和利刃藏在身后,人前温和无害。
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胆子真是不小,是仗着自己如今的长相无人见过,所以肆意妄了吗?
但不容他仔细探究。
锣鼓已响,狩猎开始。
再一转眼,那个女人已不再原地。她去哪了,周边空无一人,君霆宣莫名有些慌乱。但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去了哪里,不作他想,定是去捕捉她的猎物了……
林子里透出斑驳的光打在李织言脸上,映衬出她苍白的唇色。
两世来第一次坐在马背上,这没有保障的坐骑,颠簸的路程都让她很不习惯。
而且刚才被失控的马撞到,一头撞到了额头,此刻还头晕眼花。
真是说不出地难受。
眼前的景物如风一般往后褪去,她身前是与她接应的一名暗卫,丝毫不管她的疼痛,只管往前。
身后则是声势浩荡的士兵,乌泱泱地一片跟着追赶,
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
李织言用未曾染过蔻丹的指甲,狠狠的掐入自己的皮肉,带出的血染红了手心,却好像丝毫不觉疼痛,只感觉神识瞬间清明了一些。
一切都是提前计算好的,时间地点人,无一出错,那人也的确死得干干净净,可却未曾料到那匹马如此护主,硬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她撞得天旋地转,差点倒在那里。
这还只是第二个人,还剩下十个。
开头尚且如此艰难,那之后呢?
她无奈的叹息被湮灭在风声里,无人听见……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被撞破了头。
夜里,李织言便做了一个梦,光怪陆离。
“哥哥,哥哥,这只鸟儿真是聪明,能给言儿养着吗?”
女孩的声音清脆动听,眼里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希冀。
这样的眼神,李织言见过,在许多的小孩眼里见过,但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眼里过。
而此刻那个女孩顶着一张跟她幼年时一模一样的脸,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眼神。
这是哪里?
那个女孩是谁?为何如此熟悉,却完全不像自己?
“好,依着言儿。”
少年的声音干净富有朝气,语末带着一些无奈的宠溺。
这个回答似乎隔着重重时光,跨越遥远岁月,传到她的耳边。
但李织言看不清他的容貌,眼前似乎有层层雾气,遮挡住他的容颜,只依稀看到他们嬉闹的场景。
场景一场又一场地变换着,她如一个局外人旁观。
这一幕幕如走马观灯似的片段,清晰得不像一个梦,更像是……
一场回忆!
一场被掩藏在心底被遗忘的回忆……
晨光熹微,暖煦透过轻纱轻抚在床榻上沉睡之人的脸上。
只见李织言猛地睁开眼睛,眼里是未来得及收敛的悲郁。
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那段回忆?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地方?
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很重要,一定要去找寻真相!
但没等到她部署下去,第三条大鱼便已经上钩了……
于是,李织言只能暂且搁置这个调查。
第三条大鱼非常的谨慎。
似乎得到前两位的借鉴,他既不去花楼,也从不独行,去哪里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且暗面还藏着几位高手悄悄保护着他。
但李织言从不知道何为知难而退!
月黑风高夜……
随着一声哨音,战斗一触即发!
混乱的脚步,默契不吱声的沉寂,衣角的摩擦,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都昭示着,这不是个宁静的夜晚。
手里的短刃已被鲜血覆盖,看不出原来的颜。
再看执刃之人,那阴冷地眼神,似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将吞噬一切。
李织言已记不清自己手下到底经手过多少人,但看着周围不减反增的人,便知自己进圈套了!
该死!
人越来越多,她的后背被偷袭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狰狞地现在众人眼里,似乎那才是她原本的面目。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从开始的疼痛,带最后的麻木,其实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但似乎过了十几个时辰那么久。
周围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她只能凭着本能,抬手,割破,躲避,反抗。
原本该倒在血泊中的第三条大鱼却站在战局之外,毫发无伤。
李织言的唇角不禁勾起一个笑。
她自出道起,出任务从未有过败绩,靠的不是过人的功夫或者见识,而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
既然今日无法脱身,不如拉几个垫背的,下了地狱好作伴!
她舔着唇边的血,苍白的脸,艳红的唇,为她更添几分妖冶。
眼里闪过一丝决然,随后直奔那第三条大鱼而去……
暗处一直观赏的人心里一紧,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妖,似鬼似仙,冷艳得不似人间之物。
看到她不顾一路阻扰直奔那局外之人,他便知这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怎能如此鲁莽!
来不及思索心中那紧张的心情究竟为何,男子的身形已然朝着那个女人急速奔去……
李织言察觉到有人阻挠自己,手里的刃已先心绪一步直朝来人门面而去。
然,眼前人……
是君霆宣?
他怎么会在这里?
跟踪自己?还是早知道圈套,赶来援救?
心思变换万千,面上却无一表露。
“你,伤好了吗?”
李织言嘶哑着声音问道,语气里不带多少关切,却让人听出了咬牙压抑的疼痛。
君霆宣却没有回答,他简身出行,身边能用之人不多,只有几名暗卫,这场战斗是能速战速决的。
本是来看这女人底牌究竟有多少,却没想到她不要命一样地往前冲!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先别说话,朕带你逃出这里!”眼神都未曾多给她一个,君霆宣便立马带着暗卫参进乱斗。
早些年他也是手染无数人命,脚踩无数尸骨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
如此战斗,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回。
两人靠背而战,看似毫无交流,却已将性命交付。
二人此刻还未曾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已失控。
李织言在君霆宣的掩护下,已接近第三条大鱼的附近。
铺天的黑暗终将吞噬这一点微弱的光,便是在那一刹那,李织言用尽全身力气脱身包围圈,一刀命中那第三个要刺杀的人。
然而,身后……
“噗哧!”
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单薄的身子被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大手环着腰间,头低垂在她的肩头,以至于她听到了那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听到了他紊乱的鼻息,听到了自己突然抽痛的心跳声。
“君霆宣!”
“你是不是傻?”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为我挡刀?”
在看见君霆宣义无反顾的为她挡了一刀的这一刻,李织言的冷漠面具终于被撕碎,袒露出来的是嚣张的、无所顾忌的、鲜活的暴躁。
将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放在角落,她的眼里已不是那眼里无一物的淡漠了,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戾气。
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刚刚欲偷袭她的人,扬起嘴角,带出一个笑。
是那种看死人一般,怜悯的笑。
既然上赶着送死,就好好承受来自她的怒火吧!
一剑破空出鞘,她的衣服已被鲜血浸湿,黏湿地贴在身上。
脸上,手上,分不清是谁的血,挽头发的簪子斜斜屹立,明明狼狈不已,可眼里漏出的凶光却如一头狼般,在暗夜显现光泽,肆意的撕咬手里的猎物。
君霆宣昏迷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如同当年的他,黑暗中摸索前行,遇敌时单枪匹马,奋力厮杀,让人害怕,让人臣服……
可自己竟然会对一个手染鲜血的女人惺惺相惜,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