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至初冬，一場場寒流，一層層嚴霜，把各種雜樹繁木濡染得一派奼紫嫣紅，流光溢彩。
秋葉之美，在古詩詞裡可見一斑——
初唐的王勃說：“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
盛唐的白居易雲：“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
韋應物稱：“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晚唐杜牧曰：“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不僅是吟詩作賦，詠贊秋葉的爛漫與飄零，古人還常將秋葉作為詩箋，紅葉臨書，題詩寄情。在唐宋傳奇中，“紅葉題詩”的故事總讓我們感嘆古代文人的浪漫多情、才子佳人的傳奇因緣。不過，“紅葉題詩”的故事至少有三個版本，每個故事都美得令人豔羨，且聽我慢慢道來。
“紅葉題詩”的故事最早見於晚唐孟棨的《本事詩》。《本事詩》主要記錄唐代詩人的奇聞軼事，也收錄相關的一些詩歌，崔護“人面桃花”的故事以及那首膾炙人口的《題都城南莊》即出於此。在其“情感第一”一章中，記有兩則“題詩”的故事。
第一則是“軍袍題詩”，情節比較簡單。
唐開元年間，唐玄宗下詔欲賞給邊塞守軍軍袍，命上陽宮的宮女們日夜縫製。等到軍袍分發下去之後，一位邊塞士兵在短袍中發現一首詩，詩云：
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
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
畜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
今生已過也，重結後身緣。
詩中表達了對戍邊士兵的關切，也含蓄地透露出幽閉深宮中的人兒對士兵的傾慕之情。
可這位士兵估計沒讀過幾天書，是個十足的榆木疙瘩，他竟然把這件寫有“情詩”的軍袍上報邊帥，邊帥又呈報朝廷。玄宗下令將此詩拿給六宮嬪妃宮女們看，並宣稱：“作此詩者只要坦白出來，我不降罪於她。”有一宮女膽怯地承認是自己所為，罪該萬死。唐玄宗一來是同情其境遇，二來是賞識其才情，遂恩准這位宮女嫁給得到題詩的那位兵士，謂之曰：“我與汝結今身緣。”邊人皆感泣。
第二則是“紅葉題詩”，情節也不復雜。
中唐有個詩人叫顧況，也是個畫家，字逋翁，唐肅宗至德二年進士，做過校書郎、著作郎、幕府判官等小官。顧況在洛陽遊學時，常與三兩詩友在上陽宮宮廷苑囿內遊玩。
有一次，宮牆下有一道小溪潺潺奔流，顧況看到溪水上飄來一片梧桐葉，葉片上寫有一首詩：
一入深宮裡，年年不見春。
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
顧況就開始浮想聯翩了，加上友人取笑、慫恿，這小顧情思飛揚，也應和了一首詩，表達心中對題詩宮女的問候以及撩撥之意，詩曰：
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斷腸時。
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
第二天，顧況翻山越嶺，找到了小溪的上游，將這首題詩寫在紅葉上，讓它順著水流，將自己的情意載入宮牆內。顧況有了心事，天天來此等候，天天到溪水裡撿拾飄過來的樹葉翻看。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等著了，大概過了十來天，顧況在溪流中終於覓尋到了題了詩的一枚紅葉，只見上面寫道：
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葉，盪漾乘風取次行。
可惜這則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沒了下文，令人空留嗟嘆。
文人們總是惦記著“紅葉題詩”的故事，不會讓它閒置下來，這麼個虎頭蛇尾的結局豈不令人掃興？於是到了宋代，有個叫張實的人根據這個故事寫了一部《流紅記》，還加了注：“紅葉題詩取韓氏”，這樣一來這個傳奇故事就完美了。
故事說的是唐僖宗年間，有個年輕的書生叫於祐，他來京都應舉，青燈苦讀之餘漫步皇城宮牆外，聊作消遣。於祐在御溝清寒的秋水裡洗手，洗著洗著，忽看見片片紅葉順流而下，其中有一枚闊大者翻卷沉浮，似有墨印，於祐好奇地撿起，但見紅葉上題詩一首：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這些情節與上面的顧況所遇大同小異，這個多情的書生自此終日思念，於是別取紅葉，題詩二句：
曾聞葉上題紅怨，葉上題詩寄阿誰？
置於御溝上流，使其隨水流入宮中。書裡的宮女為韓氏，於祐的回詩又為韓氏所得。韓氏為此又題了一首詩：
獨步天溝岸，臨流得葉時。
此情誰會得，腸斷一聯詩。
關鍵的情節在後來。這個書生應試落第，旅情客思，倦於遊歷，只好安下心來在河中府權貴韓泳處擔任文書之類的職務，深受韓泳賞識。其後唐僖宗遣放宮人，年近三十的宮女韓氏得以出宮，經韓泳牽線搭橋，和於祜喜締良緣。
一天，韓氏無意間在於祐的書房裡看見他珍藏多年的兩枚紅葉，不由大驚，說：“此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於祐便如實告之。韓氏說：“吾於水中亦得紅葉，不知何人作也？”於是開箱取出紅葉，墨跡猶存，正是於祐當年寫下的。倆人相對驚歎，感泣良久，同聲說道：“事豈偶然哉？莫非前定也。”韓氏喜極而泣，又詠詩一首感念此事：
一聯佳句題流水，十載幽思滿素懷。
今日卻成鸞鳳友，方知紅葉是良媒。
據說，這個曲折傳奇的故事連唐僖宗都有耳聞，當時的宰相張濬還為這段人間佳話作詩紀念，詩曰：
長安百萬戶，御水日東流。
水上有紅葉，子獨得佳句。
子復題脫葉，流入宮中去。
深宮千萬人，葉歸韓氏處。
出宮三十人，韓氏籍中數。
回首謝君恩，淚灑胭脂雨。
寓居貴人家，方與子相遇。
通媒六禮俱，百歲為夫婦。
兒女滿眼前，青紫盈門戶。
茲事自古無，可以傳千古。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