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管剑刚
在传记作品中，我最不喜欢读的就是自传。
根据人的本性来说，人大都不愿意自暴家丑，自己所做的一些发霉的事儿，从来不愿意把它放在阳光下晒晒，总是掖着藏着，唯恐别人知道了自己的真相。特别是国人，本来就有一个为尊者讳的传统，——在多数人自大的个性里，自己是最尊贵的一种人。所以，凡是自传没有不说自己好的，即便是有一些缺点也是别人给造成的，而自己永远是一个受害而正确的座标。在张国焘的自传里，肯定是除了他没有好人。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随便找一本现今出版的自传著作就可以得到验证。
这个世界上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可读的自传，如卢梭的《忏悔录》，这是我所知道的世间唯一的一本真正剖析自己的自传，它的真实程度让绅士们读后会产生自惭自愧的感觉。只是在卢梭之前和之后，都没有过这样真实的自传，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提倡斗私批修的年代，应该算是一个最敢于直面自己的机会。当时，我的父亲在某地军分区供职。这个机关里照例是分成了两派。为了消除不利于革命事业的派性因素，同志们都被要求检查自己的缺点，以期达到团结的目的。父亲一贯忠于领袖，对领袖号召的从不打折扣。他很认真地剖析了自己。假如他剖析完自己，同志们都依次剖析下去，革命事业是很有希望的，可令人发愣的是，父亲刚说完，就有人说，你看看，他自己都说了，都是他不对，只要他改正错误就行了。我说这段故事的目的，是想说明在我们这个环境里不宜说自己什么地方不好，若非说不可，就说一些鸡毛蒜皮土特产，千万不能说自己哪方面有毛病，更不能说自己曾经做过人人口头反对但人人都想做或做过的那些事情。因此，自传在我们这个有着特色的国度里，也只能说自己好，倘自己不说自己好，就会被别人认为精神有毛病。
自传读着没劲，传主的亲友和子女写出来的传记也没劲。如我的什么什么之类。众所周知，也是我前面曾说过的话，我们固有一个为尊者讳的传统，圣人所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是我们这个传统的源头，不管我们把实事求是讲得多么重要，也不能实事求是地说我的父亲母亲曾经做过对不起谁之类的话。倘若你写了父母的短处，遭到众人谴责的不是你的父母，而是没有继承发扬“子为父隐”传统的你。
想通过自传或是子女所写的传记来了解一个人，那肯定是片面的。因为没有人会说自己的短处。不过，自传自有他的价值，那就是传主亲历的历史事件，而且这事件对传主的品格没有负面的证明作用。仅此而已。
2001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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