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雨(散文)

大荔雨(散文)

二十年前我帶著家小來小城平涼工作,也算是謀生。

醫院的工作,幾乎沒有白天晚上之分,每天早上八點不到,便要匆匆趕到醫院。那時工資不高,五百多元,買不了汽車,只能騎自行車去上班,天氣好點還行,要是遇上下雨或下雪天,只能去擠一路或二路公交車,然後再走一段路程。

這是一所以中醫骨傷為主醫院,只是用純中醫的手法治療骨折,讓我這個當了多年的外科醫生啥都得從頭開始,中醫骨療八法、辯證施治的原則等等。正因為始終堅持著中醫正骨的特色,能用手法復位的骨折絕不用開刀復位,在國內大多醫院首選開刀治療骨折時仍堅持著傳統的中醫療法,在當時口碑很好,也很有名氣。

大荔雨(散文)

那時,大兒子上高中,後來考上大學去了湖北,小兒子上小學,一年的收入四口生計勉強能應付,偶然碰到意外支出,變賣細軟的落難舉措還是有的。這樣大概熬了三四年,到了二OO六年後工資略有提高,手頭稍有點積蓄,就和所有的人一樣,七借八湊勉強在城區繁華地段按揭了一處一百三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也算有了屬於自己的家,房子三室兩廳二衛,當時房價每平方米是一千一百八十元,按揭了十五年,到現在每月還在還貸款。那幾年,我除在單位上班外,還在我同學馬嘉瑋開的診所周未或班後去坐堂。雖然每天很辛苦,但是也是很快樂,因那也算是有了一份工錢優厚的工作,可時間不長,數年後馬先生因肝病走了,這份十拿九穩的額外收入也竟然落了空,無奈只好安安靜靜,一心一意在單位上班,更加專注自己的業務水平。

大兒子大學畢了業,在北京謀了份工作,又在北京認識現在的兒媳婦,兒媳是老北京人,父親是二七車輛廠的工人,母親是豐臺區學校的老師,哥哥已成家,還有一個侄子上小學。兒子要結婚,肯定要花錢,不說買房子,衣服首飾也總的買點,酒席也肯定的辦幾桌,孩子上學,買房,現在又要結婚,我的狼狽像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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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友,叫張春平,一九七六年認識的,那時,全國學大寨,平田整地,治山治水,我被抽去當民兵,因宣傳報導寫的好,當上了涇川城關民兵營的文書,他是下鄉知青,也在民兵營勞動,年齡小我一歲,年齡相仿,接觸多了,也就成了朋友。七七年我考了學,他當了兵,後來提了幹,從班長,排長,連長,營長,最後做到了解放軍第一醫院的副院長,副團級幹部,他老家是陝西大荔的,爸媽都在平涼工作,我到平涼時他家有啥事,也去幫忙,關係一直很好。

我這人好面子,從不把自己的難處與別人訴說。那是二00九年農曆十月的一個晚上,突然接到春平的電話,約我明天到平涼寶塔公園後面的蓮香茶樓喝早茶,冬天天亮得晚,八點多鐘,茶座冷得很,他殷勤地勸我多吃點心暖胃,盡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下樓道別之際,徐徐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我知道,信封中一定是錢,正是我需要的,可我不知道,他一下子給了我二萬。同時還送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是他的老父親早年手抄的一些田園詩,喃喃說:“老父親病危走時親手給他的這本冊子,裡面抄得這些詩寫得清爽,念起來舒服。苦悶的時候讀讀詩詞,日子會變得漂亮些!”

那天風很大,我走到單位辦公室,那時我已經是這所醫院的醫務科長,也有和院長一樣的辦公室,坐在有暖氣的辦公室,衝上一懷龍井茶,翻出詩冊,濃濃淡淡的墨色錄了許多唐詩清詩,範石湖的作品也不少,最後一頁是畢九歌的一首七絕:“芍藥花殘布穀啼,雞閒犬臥閉疏籬。老農荷鍤歸來晚,共說大荔雨一犁。”

幾天後的晚上,天更冷,春平先生打電話言歸正題,要我寬心,用了“事緩則圓”四個字勸我,說他一九七七年剛到部隊,也磕磕絆絆,放過羊,做個飯,給營長做過通信員,每當困頓無助時天天晚上讀詩抄詩解憂。我說石湖的詩我小時候讀得多,倒想知道畢九歌是誰。他說那是清代王漁洋《古夫於亭雜錄》裡抄到的,只知道他字調虞,漁洋同邑大司空亨的後人,能詩,可惜只流傳了那一首七絕:“可見名與利那玩意兒都是註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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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春平先生並沒有轉業,而是自主擇業從副院長的位置上下來,這樣可以每月能領上團級的工資,春平先生就這樣在蘭州的家裡呆了一年,後註冊了個園藝綠化公司,在寧夏南部山區搞七八年綠化,也掙了些錢,近幾年又在老家渭南到下茘搞了些綠化工程,在當地也很有名氣。春平先生的文采很好,只是到現也沒有成過名。他茶餘飯後即興寫寫的遊戲文字,怎麼說都不輸那些名家的筆墨,絕對值得付梓流傳。事實竟然不是那樣。他的眼光看的有近有遠,遇事很能決斷,他的同事大多都轉了業,還有一位為升正團,去西藏阿里當了武裝部長,只幹了三年,身體就跨了。還有一位轉業到寧夏一個地級市的人大機關,也沒有在幹上去。他的姑娘早早被送到西斑牙去留學,還有為參加他涇川的一位戰友孩子的婚禮,正在山東旅遊也會千里驅車趕回。八年前,他老母親夜晚突發腦溢血,我和他弟兩口子連夜將老人送往市醫院,連夜做了引流手術,但還是留下了偏癱的後遺症,這一臥床就是八年,護理偏癱病人其難度是可想而知,在他心目中最敬佩的人是他二婚的弟媳。弟媳是涇川人,他把弟媳前夫的孩子比自已的孩子看得還重,從上學,當兵,結婚,買房子都是一手操辦,我參加了他弟媳孩子的婚禮,親眼見到兄弟兩人,妯娌兩位同臺接受孩子們的叩拜,事實上我明白,這是他多少年人生中默默修煉的正果,知道的人卻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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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結婚後幾年,他去了南方,也少有來往,偶然打打電話而已。六年前,我老伴突發肝病,在北京302醫院也沒能救下來。喪偶,萬念灰濛,久久難釋,人也蒼老了許多。這件事我一直沒告許他,記得我是二0一四年春節時我去老家看望他癱瘓在床的母親,見到了剛從蘭州趕回來的他,幾年不見,也老了許多,兩鬢也白了。記得六七年前,他還像四十出頭一樣,白皙的皮膚襯著白皙的襯衫,纖秀的金絲眼鏡把一張瘦長紅潤的臉映得更清貴。他聲音低沉,講話很乾散,快人快語,地道的陝西人風度,一點不帶官場人的闊氣和喧闐。那次見面之後,他記起來會打電話問我近況,每次回平涼來總是約我在春華樓去吃亇羊肉泡饃,但從未提過我夫人去世的事,有時也約我去寶塔公園,柳湖公園,綠地公園,南山公園轉轉,或者在我單位附近吃個餄餎面,涼皮子平涼一些小吃,但從來沒有吃過大歺,我知道,目的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聊聊。後來見我鬱悶,就曾介紹了我註冊了《江山文學網》這倒讓我一發不可收拾,在這裡,我遇到了好多朋友,江山文學社團的好多編輯,社長給我的作品提了許多意見,我們漸漸成了好朋友。 影響最深的還是江山文學星月社團 的副社長賈曄老師,還有一蓮老師,兩位先生先是教我做詩從平庂韻律學習,還有中文造句的竅門,散文要寫出語言的凝練,意境的真切,總是叮嚀我好好逐句捉摸修改,該裁的裁,該剪的剪。這樣改了八九次,回頭重看自己的文章,還真讓自己驚訝。

大荔雨(散文)

二0一五年早秋,春平先生給我介紹了現在的夫人,讓我見面,不想競成了婚,與現夫人相處五年多,她對我兩個兒子孫女比對我還好,我才知道,春平先生為我再成個家,還是做了很多功課的。

我與春平先生做朋友越久,越覺得先生做人跟做學問完全不同。做人,他誠實而世故;做事情,他犀利而純真,抱定主意不求聞達。

今年八月下旬,我再次去他家看望她母親,我約他到春華樓吃羊肉泡饃,下樓道別的時候,我告許他,小兒子已考上了同濟大學,我把今年《望月文學》特發的優秀散文家證書及我的散文集《涇水夕拾》及詩集《古城雪韻》送給他,還有十年前他給我的那本詩冊。

春平先生看看我,看看我的證書,看看那本破舊的小冊子,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進晨曦裡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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