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滿元
白血病患者歐陽志成就要進行幹細胞移植了，可手術費還遠遠不夠，同室病友彭敦輝也面對著同樣的命運。歐陽志成經過生死抉擇，毅然“提前出院”，將自己的3.5萬元“救命錢”悄然留給病友。彭敦輝承受不起這“生命捐贈”之重。於是，這對形同兄弟的絕症病友共同演繹了一個“不能沒有你”的感人故事；於是，2005年秋天的長沙，兩位白血病患者的生命始終懸在了人們的心頭。當滾滾的愛流終於澆開了兩個人的生命春天時，這座城市的人們感到這個秋天格外溫暖，格外美麗，又格外讓人難以忘懷……
同病相憐：
兩個血癌患者成了好兄弟
2005年3月初，歐陽志成與彭敦輝第一次在湖南湘雅醫院化療室門前的休息室相遇。這是彭敦輝第一次做化療，而歐陽志成已經有了兩年的病史。雖然不住在一個病室，但由於年齡相仿，兩人彷彿一見如故，有事沒事便結伴到戶外散步聊天。彭敦輝總是非常仔細地向歐陽志成請教有關控制病情的知識和經驗，而歐陽志成也總是非常耐心地跟彭敦輝一起交流探討。很快，他們便相互瞭解了各自的婚姻家庭情況。
歐陽志成1976年出生在湖南省隆回縣一個普通農民家裡，1999年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隆回縣中團中學教書。在偏僻的山鄉教書，他沒有怨氣，工作非常出色，年年都被評為先進。2002年10月，他與在另一所山區中學教書的彭凱麗喜結連理。新婚燕爾，他們決定暫時不要孩子，在學業和事業上再拼搏一番，贏來一個更好的前程。2003年9月，在妻子的鼓勵和期待下，歐陽志成來到長沙參加“考研”培訓班。可不到一個月，歐陽志成就被發現患上了白血病。災難突然降臨，讓這對新婚夫婦措手不及，一切生活美夢全都打碎，而且救治白血病人，醫療費用高得驚人。他們兩家都在貧困的山區農村，醫保的錢也是杯水車薪，學校師生捐了一次又一次，縣教育局發動全縣師生獻愛心，可仍然解決不了問題。兩年下來，歐陽志成為了治病，四處借債，四處求醫，花了20多萬元，可病情卻越來越嚴重了。為了挽救丈夫的生命，新婚不久的妻子更是為夫消得人憔悴，一邊工作，一邊安慰公公婆婆，一邊四處借款籌資，甚至一次又一次手持玫瑰花和求援牌，到邵陽街頭，到丈夫的大學母校長跪乞討。這讓歐陽志成異常感動，“活下去”的信念越來越強。
▲新婚燕爾的彭敦輝小兩口
彭敦輝的遭遇跟歐陽志成也有些相似。他的家在瀏陽市文家市鎮五神嶺村，家裡有三兄妹，他是老大。1999年高中畢業後，彭敦輝就到外地去學習食品加工技術，學成歸來後就開了家小食品加工廠。他什麼都懂，加工技術、電工、包裝、營銷、管理等等，都由他一人包打天下。雖然廠子規模不大，生意也不是很好，但他苦心經營，而且照章納稅，多次被評為當地的先進個體戶。2004年，他與同鎮的譚平安結婚。2005年2月，春節剛過，他們就喜得貴子。兒子長得白白胖胖，廠裡的生意也逐漸興隆起來，全家人好不高興。可就在這時，彭敦輝患上了白血病，全家人一下子跌進了冰窟窿。妻子還在坐月子，整天哭得淚人似的；父母彷彿一夜之間頭髮白了一大半；弟弟妹妹像是要失去“領路人”，對前面的路一臉茫然。彭敦輝看在眼裡，整天在想：我是家裡的臺柱子，雖然得病的是我，但我卻不能倒下，否則，家裡一切都完了。有了這樣的責任和信念，彭敦輝仍然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家裡的一切。他一邊求醫問藥，瞭解有關白血病的知識和病例；一邊繼續打理食品廠的生產經營；一邊要求家裡人不要慌不要亂，帶好孩子，搞好生產和生活，慢慢地籌錢治病。他始終堅信自己能夠戰勝一切災難，堅信自己的病會被治好。
▲彭敦輝夫婦和他們的兒子
同病相憐。歐陽志成和彭敦輝雖是萍水相逢，卻一遇而成知己。從此以後，兩人經常聯繫，每月到醫院去化療，他們都約好時間一同前往。一起住院時，兩人都一起結伴去打飯、洗衣，一起上街、散步，一起到醫生那兒去詢問病情。他們有著共同的生活信念，兩人在一起時，總是相互鼓勵，共同討論如何控制病情、恢復健康。歐陽志成根據自己的經驗，總是像兄長一樣照顧和呵護彭敦輝，做化療做化驗時，告訴他這樣那樣；而彭敦輝也像個懂事的弟弟，打飯呀洗衣呀，都幫著歐陽志成去做。他們平時都戴著帽子、架副眼鏡，而且長相也有幾分相像，相處得又這麼親密，許多病友都以為他們是親兄弟，甚至連醫生也把他們當一對親兄弟對待。時間久了，兩人便索性以兄弟相稱了。
就這樣，歐陽志成和彭敦輝由兩個血癌病友成了一對好兄弟；就這樣，他們一邊在做著控制治療，一邊在為根治作著各種準備。
石破天驚：
絕症病友的“生命捐贈”
根治白血病，最關鍵的是要有人提供合適的骨髓。幸運的是，歐陽志成的姐姐和彭敦輝的弟弟都願意為自己的親人提供，並且都符合配型要求。
2005年8月9日，歐陽志成和彭敦輝又一同相約入住湘雅醫院，準備接受手術前的檢查、治療和觀察。這一次，醫生將他們兩人安排到了一個病室，並且是鄰床。兩人好不高興，彷彿覺得這是天意。他們相互打氣，盼望著手術成功，憧憬著健康幸福的未來。
可是，每當夜深人靜，歐陽志成和彭敦輝又不能入睡。他們各懷心事，卻又不想告訴對方，生怕對方為自己擔憂。其實，他們兩人心裡裝著的是同一個焦慮：做移植手術的日子越來越近，可手術費都還遠遠不夠！歐陽志成的手術費要15萬元，加上術前術後的治療、康復起碼要20萬元才能拿得下，而現在他手裡只有不到4萬元。彭敦輝的手術費起碼得25萬元以上，總共沒有30萬也完不了事，他手上雖已籌得近20萬元，可仍還差一大截。
心裡憋得不是滋味，兩位好兄弟終於有一天深夜相互倒了苦水。說出來以後，兩人反倒感覺輕鬆了許多，又相互給對方支招，雖是“口”上談兵，但心情還是鬆弛了下來，不想竟各自睡了幾晚好覺。兩家人也都各自在想著一切辦法，但均沒有太大的成效。按照預定計劃，彭敦輝和歐陽志成的手術起始日分別為2005年9月1日和9月5日。離手術日沒幾天了，兩人的手術費卻都還沒有籌齊，兩家人又愁又急，卻又沒有辦法無可奈何。
2005年8月22日夜晚，歐陽志成和彭敦輝又靠在床頭聊自己聊家人聊將來，一直聊到深夜12點。彭敦輝睡下後，歐陽志成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他老是在想；自己患病兩年來，家人該想的辦法都想了，單位上的同事、自己的同學、全縣的師生，還有那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好心人，也都為自己捐出了他們最大的愛心。600多天的風風雨雨，20多萬元的治療費用，每一個日子都伴著家人和好心人的關愛走過，每一筆錢的獲得似乎都有一個心酸而感人的故事。實際上，自己這兩年的生命是家人和好心人的愛換來的。如果沒有這麼多人奉獻真誠的愛，自己早就不治身亡了。得到了這麼多人無私的幫助和關愛，即使自己的生命就此終結，應該也毫無遺憾了。自己當然想繼續活下去，但現實就是這樣殘酷，10多萬元的差距，不能完全確定成功的手術，家人已經盡力了，人們已經盡心了，怎麼辦呢？想來想去，歐陽志成自然想到了彭敦輝，想到了這個與自己同患絕症又同樣陷入困境的好兄弟。想著想著，歐陽志成突然感到：與其我們兩人同時向死神投降，不如集中力量來個“二選一”，讓其中一個人戰勝死神，活下去！既然我這兩年的生命也是別人給的，我何不以我殘缺的生命挽回彭敦輝一個完整的生命呢？這是不是也真的算是我們不枉為兄弟一場呢？厄運都能毀滅人，但能夠面對厄運消滅厄運的人，他的生活就會令人崇敬，他的生命也會變得崇高……想到這裡，歐陽志成激動不已。他索性輕輕地爬起來，把自己的想法和決定寫成了一封信，然後躺到床上，便酣然入夢了。
第二天,歐陽志成非常平靜地與彭敦輝相處了一整天,仍是老兄那樣親熱。誰也沒有想到，傍晚的時候，歐陽志成突然提出要“出院回家”，醫護人員和彭敦輝攔也攔不住，他硬是執意辦了出院手續。送到樓下，歐陽志成催促彭敦輝趕快回病房，說是給他留了一件禮物放在床頭的抽屜裡。彭敦輝回到病房，打開抽屜，發現是一封信和3.5 萬元現金。展開信箋，彭敦輝目瞪口呆——
“親愛的敦輝老弟：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也許這就是我們最後的訣別吧！我們雖然同樣有著新婚的妻子與年邁的父母，雖然同樣配上了型且在同胞中找到了可供移植的供者，雖然同樣都為昂貴的移植手術費用而絞盡腦汁，但你還有一個才出生幾個月的活潑可愛的小孩，還有一大筆債務等著你去償還……你必須堅強地活著，為了自己，更為了別人：父母、兄弟、朋友、愛人、孩子……他們不能沒有你啊！於是，我決定在自己生命走到最後的時候幫幫你！在臨走之前，我決定將自己還債後所剩的3.5萬元無償捐贈給你用於手術……”
石破天驚！雖然同病相憐，雖然親如兄弟，可這樣的“生命捐贈”怎能叫人承受得起！這樣的壯烈舉動怎能讓人接受得了！彭敦輝立即跑下樓，但早已不見了歐陽志成的身影。他馬上撥手機，通了，歐陽志成很沉穩又很淒涼的說完“我走了，兄弟保重……”後，便把手機關了。彭敦輝對著手機嚎啕大哭：“好兄弟，你怎麼能這樣呢？我一定要把你再找回醫院！你的錢我先替你存著，我等你回來……”
各路媒體聞訊而至。《3.5萬救命錢留給病友》、《生死間，他把希望留給病友》、《你的生命我們來挽救》……第二天，湖南省會的各大媒體將歐陽志成“生命捐贈”的消息用最“猛”的方式傳播到全社會，一座城市頓時為之震撼——許多人為之熱淚盈眶；許多人湧向媒體，訴說自己的激動與感受；更多的人在深情呼喚：歐陽志成，你快回到醫院吧！我們一起來救你！我們這個社會“不能沒有你”！
浴火重生：
滾滾愛流澆開生命的春天
2005年8月23日，歐陽志成回到了隆回，回到了家。他的心情非常平靜非常輕鬆。當他把自己放棄手術並將手上的 3.5萬元治療費捐贈給了病友的決定告訴家人時，全家人都睜大了眼睛，全都站了起來，不解地看著他。當他細細地說完自己作出這個決定的根據和想法後，全家人先是一個個淚流滿面，然後又一個個默默地搖頭、點頭。歐陽志成說：“其實，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何嘗不想活下去呢？但上帝只允許我活到現在，又何必強求呢？再說，我已經把大家拖累得這樣苦了，可大家仍給了我這麼多關愛，我死了，也值了。況且在臨死之前，我還能幫上別人一把，我更死而無憾了……”說到這裡，歐陽志成再也無法說下去，彭凱麗緊緊地抱著丈夫，早已泣不成聲：“不要亂說，不要亂說了……”全家人一下又哭作了一團。
▲二哥採訪彭敦輝夫婦時與他們合影留念
隆回那邊，淚水漣漣；而長沙這邊，則是愛流滾滾。一夜之間，兩位絕症病友的生死友情和歐陽志成的“生命捐贈”讓富有愛心的人們由感動變成了行動。數家媒體同時開通了募捐熱線，設立了募捐接待室；有一位趙女士看了報道後，心情無法平靜下來，總想幫他們做點什麼。她熱心聯繫了幾家網站和幾所大學，迅即組成了一支志願者隊伍，分組上街為歐陽志成和彭敦輝募捐；有一位外地公務員路過長沙，特意趕到某報社募捐室，把身上帶的1000元差旅費捐上；一位拄著柺杖的殘疾人看到志願者募捐的感人場面，翻遍口袋捐了2.8元……一隻只溫暖的手，一顆顆滾燙的心，讓長沙變成了一座愛心城市。
2005年8月24日晚上10點多鐘，湘雅醫院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陌生人說，他姓潘，是江蘇到長沙來出差的客人，這兩天看了有關歐陽志成和彭敦輝的報道後，心靈受到極大震撼，一直感動得睡不著覺，很想請醫院設法找到歐陽志成，並願意資助他的全部15萬元的手術費用。醫院接過電話後，連夜與歐陽志成取得了聯繫，並把潘先生有意資助他全部手術費的情況告訴了他。聽到這個消息，歐陽志成夫婦一時不敢相信，但當被證實確有其事時，夫婦倆又喜極而泣，立即打點行裝趕往長沙。
第二天，歐陽志成夫婦風塵僕僕趕到長沙，在湘雅醫院領導陪同下，如約趕到江蘇客人潘先生入住的酒店。在核實了相關情況後，醫院設立了一個專用賬戶，潘先生當天就將15萬元“專款”打入了賬戶。歐陽志成不知如何感謝才好，只是緊緊地拉著潘先生的手，一個勁地說：“我一定不辜負你的一片好心，一定要好好治病，回報社會……”潘先生始終不願透露自己的單位和名字，始終在刻意迴避媒體拍照，只是一再叮囑歐陽志成務必要堅持下去，並真誠祝福歐陽志成手術成功早日康復。歐陽志成表示，一旦病癒出院，他將去千里尋訪，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這位好心的潘先生，登門向他致謝。
從潘先生那兒出來，歐陽志成徑直來到湘雅醫院，來到那間熟悉的病房，病房裡頓時沸騰了。這幾天的情況，彭敦輝全都清楚。兄弟相見，激情相擁。彭敦輝把那一沓鈔票原封不動地遞過來：“歐陽老兄，我的好兄弟，你的心我領了，可你的錢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要……”歐陽志成卻使勁往回推：“敦輝老弟呀，我們兄弟一場，我不能食言，況且，我的手術費現在已經有了著落，你的錢還不夠啊……”兄弟倆推來推去，一邊說一邊哭，那場景，一如三天前歐陽志成把錢留給彭敦輝的情形一樣感人。
2005年8月30日，瀏陽市工商局和瀏陽市個體勞動者私營企業協會的領導，帶著“孃家人”為彭敦輝捐獻的4.3萬元愛心款來到湘雅醫院。原來，他們從媒體得知彭敦輝身患白血病，還在一邊治病一邊全力組織自己的企業生產經營，盡力為瀏陽市的個體私營經濟發展作貢獻，現在卻陷入了手術費不足隨時都有被病魔奪去生命的困境的情況後，便發動全市工商幹部、個體戶和私營企業會員代表為昔日的“先進個體戶”彭敦輝捐獻愛心。彭敦輝夫婦沒有想到“孃家人”如此關心他們。他們接過這筆鄉親們的捐款，心裡暖融融的，淚水流了又擦，擦了又流。
“歐陽志成有救了！”“彭敦輝也有救了！”長沙市民既興奮又欣慰，兩位白血病患者彷彿就是他們共同的親人。
從此以後，在長達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歐陽志成和彭敦輝病情的變化和好心人的捐贈活動，都成了媒體持續追蹤報道的內容。他們的生命成了長沙市民心頭的牽掛，街頭巷尾總有人在談論：歐陽志成和彭敦輝今天怎樣了，明天會怎樣。人們在為他們兩人感動，為他們兩人慶幸，為他們兩人祝福。
2005年9月5日，彭敦輝被推進了手術室，開始接受幹細胞移植手術。在通往手術室的甬道上，歐陽志成一直緊緊握著彭敦輝的手，用堅定的眼神為老弟鼓勁加油，祝他順利闖過難關。19天后，彭敦輝順利出艙，回到了普通病房。歐陽志成、彭敦輝的家人、病友和記者們像迎接凱旋的英雄一樣，為彭敦輝的重生歡呼雀躍。
2005年9月30日，歐陽志成開始進入手術期。彭敦輝扶著推車攜手相送。在手術室門口，彭敦輝打出一個“V”字手勢，目送歐陽志成，歐陽志成回以同樣手勢，輕鬆而自信。20天后，歐陽志成順利結束“與世隔絕”的日子，被護士從無菌艙裡緩緩推回普通病房。彭敦輝、歐陽志成的家人、病友和記者們早已在病房裡擺了差不多一屋子的鮮花。歐陽志成微笑著向大家頻頻揮手，彭敦輝含著淚花深情地朗誦：“幸運並非沒有許多的恐懼與無助，厄運也並非沒有許多的安慰和希望……讓我們互相祝福吧，因為我們都未曾放棄對生命的渴望，對春天的夢想……”
在場的人為這個“生命禮讚”的儀式深深打動了。人們感到，長沙的這個秋天，因為有了兩位絕症病友石破天驚的生命故事，變得格外溫暖……
一晃十幾年過去，歐陽志成、彭敦輝，你們過得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