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共同走過的路——學農

最近看到教育部下發了一個通知,要求在全國中小學校再今後的課程安排中,設置勞動課程。感覺很有必要,起碼能讓孩子們知道珍惜糧食。這倒讓我們想起年少時候曾經參加過的農村勞動。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普通中學生除過學習文化課程之外,到工廠和農村參加勞動也是課程設計中的一個安排,簡稱“學工學農”,據說如此安排便可以“反修防修”,可以“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這種高大上的理論直到今天也沒有體會,倒是真正體驗到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讀了三年中學沒有學過工,因為工廠並不歡迎學生進去,特別是一些大型企業,高危作業多,怕萬一發生意外自找麻煩。那時一些大型企業本身就辦有技工學校,車鉗鉚電焊技術門類齊全,技工學校的學生年齡和我們差不多,又多是職工子弟,所以他們學工輕車熟路,一般普通中學的學生根本難以涉足。倒是農村還是比較歡迎,天寬地闊的,來幾十個學生娃往地裡一撒,也看不見幾個人影。

那時每學年都要安排學農,印象較深的有兩次。第一次是到山西大學附近的一個村莊學農,此次學農就一天。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村子,農民們自己蓋的院落和房屋一座挨著一座,形成了幾條街道,密密麻麻的。因為是春末夏初的時節,地裡的莊稼長的並不高,交給我們的任務是“間苗”,有的地方稱之為“疏苗”,就是把過分密植的苗除掉拔掉一部分,給留下的苗以充足的空間和養分,保證秋天的收成。間苗的農活看似簡單輕鬆,只要分清苗和草,就可以蹲在田地裡慢慢地拔了。但對於我們這幫學生來說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剛開始人們都勁頭十足,不到半個小時很多人就喊苦了,原因是小苗長的很矮,必須蹲著才能清除,蹲著時間一久就受不了了,腿肚子開始抽筋,腳脖子發酸,站起來活動活動還需要再蹲下去幹活,越發的感覺蹲不下去,那份難受自不必說。加上天空中太陽曬得越來越熱,不一會兒汗流浹背,這才知道什麼是“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了。

勞動過後訪貧問苦憶苦思甜也是學農的內容之一。村子裡安排了一個老人家給我們憶苦思甜,講一些過去的事情,據說他曾經在舊社會給這個村的地主當過長工。

那是在一座不大的院落裡,當我們在院子中間已經擺好的木凳上都坐好後,一個滿臉滄桑背微微有些駝的老農民站到了一間屋子門前的臺階上開始了他的故事。大概老人家從沒有在幾十個人面前講話的經歷,或者是可能是村子裡對他有什麼交代,對我們這批學生娃該講什麼,不該講什麼,所以開始他老人家講的時候顯得有些口齒不利落,結結巴巴的,就像連貫不起來的口號似的,前言不搭後語。對於我們這些平日裡整天面對的都是繪聲繪色侃侃而談的老師,咋一面對如此連正常言語都說不清楚的老農民,心底裡一百二十個瞧不起,“這整個就是一個沒文化!”漸漸的安靜的小院開始出現了不安靜的嗡嗡聲。或許是這種不安靜也使得給我們講話的老人家尷尬起來了,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突然提高了嗓門,口齒清楚地講起了兩年前的事情:“說舊社會不好,可那時候吃糠咽菜還能混個半飽,特別是到了麥收時節,那叫龍口奪食,必須連續十天半月搶收。這期間地主家不僅要讓我們吃飽喝足,幾乎頓頓有肉。我不敢說新社會不好,可前兩年村子裡鬧食堂,把咱們老百姓可坑苦了,好多人餓的都得了浮腫病,連扛鋤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們正聽得入神,突然一直在旁邊村幹部制止了他說話,帶隊的老師也趁機站起來對我們說:“今天的憶苦思甜就到這兒了,大家散了吧!”就此在學生們的一片鬨笑聲中結束了這場訪貧問苦,不過這一幕定格在了腦海中,居然揮之不去。

第二次學農是在太原名勝古蹟晉祠附近的一個農村。由於此次學農的時間有半個月左右,我們都帶著行李。那是十月下旬時節,任務是幫助農民收割水稻。女同學好像是住在農民空閒的房子裡,我們二十多個男生一起住在一個有院子的大廟裡。大廟的正中有佛龕和供桌,佛龕內供奉著一個面目猙獰的泥胎神像,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披紅掛綵的挺嚇人。大廟的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的稻草,這顯然就是我們晚上睡覺的地方。

第一天去村幹部沒給我們安排幹活,帶著我們村子裡走了一圈,又講了一些注意事項,把我們安排妥當了也就該吃晚飯了。晚飯是在大廟院子門口搭建的臨時伙房做的,好像是和子飯,味道不錯,管飽吃。那時候感覺這農村做的飯比城市的好吃,不知道原因,後來才知道農民吃的糧食都是當年的,而城市的人們吃的是陳糧,都是在倉庫裡存放了幾年的糧食,所以味道很差。

吃過晚飯天就漸漸黑下來了,有幾個同學先回到大廟裡了,諾大的大廟裡只有神龕的上方吊著一盞不足20w的電燈,昏暗的燈光中那供奉著的泥胎神像更顯得讓人恐怖。年少的人生性頑劣好動,不知道誰出的主意,先進入大廟的幾個人都躲在了廟門裡的兩側,靜靜地等待著外面的來人。只是一小會兒的時間,一個同學興沖沖的走了進來,早已經躲在門裡一側的另一個同學突然跳出來,大吼了一聲。這一瞬間意外發生了,只見剛跨入門檻的那位同學愣怔了一個下,馬上揚起巴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這位同學的臉上。“哇”的一聲大哭,這位惡作劇的同學挨的這一耳光估計是太疼了,或者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委屈,這一聲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家都紛紛跑過來問詢情況。後來動手打人的同學說,他自己當時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本來進這個大廟心裡就有些發虛,猛然間被一個黑影跳過來嚇了一跳,於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就是反擊,他也未曾想是同學的惡作劇。幾十年後老同學們聚在一起回憶起來,大家都是呵呵的樂,說明不少人都記得學農過程中的這一幕。

第二天一早起來就開始了勞動,收割水稻。十月下旬的水稻田裡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農民們都穿著長筒膠鞋不怕水,我們都沒有膠靴,只好挽起褲腿赤著雙腳站在冰冷刺骨的稻田裡。田地裡坑坑窪窪並不平,有時不小心就會踩到石頭上,把腳硌得生疼,有一個同學的腳居然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頓時流血不止,只好退出收割水稻的勞動。收割水稻的鐮刀鋒利無比又寬又大,左手摟住幾把水稻,右手揮鐮用勁去割,一叢叢的顆粒飽滿的水稻就被割下來了。收割水稻對於農民來說也是一件很累的活,只能彎腰撅腚埋頭收割,即使很累也不能坐下,因為稻田裡都是水,只能挺一挺腰板算是休息。對於我們這些在城市裡長大的少年來說,收割水稻的苦和累自不必說,不過第一天的戰果不錯,人均收割面積八分地,據說農村一個壯勞力一天最多也就是一畝二分地。後來的日子裡戰果不如第一天,善良的村民們也表示理解,畢竟是城裡的孩子們能幹成這樣也就可以了。

每天的伙食不錯,即使是早晚的玉米麵窩窩頭也是香甜可口,中午一般都是大米飯。這裡的大米統稱“晉祠大米”,都是地下的泉水澆灌的,與天津小站大米,東北盤錦大米齊名,因為產量少,城市的人幾乎吃不到。所以中午的米飯對於我們而言那更是美不勝收,加上蔬菜裡總有些肉沫肉味,每個人吃兩三碗是常態。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氣漸漸的變得越來越冷,白天在冰水裡浸泡了一天的腳始終暖和不過來,半夜常常會被凍醒,兩隻腳像鐵塊一樣冰冷冰冷的。睡在我旁邊同學的被褥是美國的鴨絨袋,就是一隻大袋子,鑽進去把口用拉鍊一拉,嚴嚴實實,據說是從朝鮮戰場上獲得的戰利品。那天半夜把我凍醒了,我感覺睡在我身邊的同學似乎也沒有睡著,我小聲問他怎麼了,他說熱的不行。我說明明凍得要死怎麼會熱?他說咱倆換換,說著他鑽到我被窩裡,我鑽到他的鴨絨袋裡。不一會兒我就感覺渾身上下熱烘烘的,雙腳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不冷了。親身體驗了一把美國鬼子的鴨肉袋,才知道這傢伙真好。想一想當年抗美援朝志願軍戰士穿著單衣和的薄被,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朝鮮與武器裝備一流的聯合國軍殊死較量,不能不說是保家衛國的一種忘我的精神在支撐著每一位戰士,直到勝利。

半個月的學農生活結束了,我們又回到了學校。過了一年文革開始了,我們的學業就此中斷。後來我們聯繫了幾個不同學校的同學又參加了一次學農活動,不過那次是我們自發的去的,村子在汾河的邊上。那時候“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還沒有開始,不久如火如荼的上山下鄉運動便開始了,成千上萬的城市學生走上了這條路,有人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有人開啟了悲劇人生……

學農——是一個特定時期的特定詞彙,後來再沒有人提起,漸漸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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