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隱居鄉宦到家亡人散,甄士隱人生的三場大火,曹公早已交代明白

甄士隱一家是紅樓夢裡未出寧榮之先,曹公先一寫以警世人的一段小榮枯,對照後文寶玉結局,其實處處可與甄士隱一家相映照。

甄士隱本是隱居的鄉宦,他秉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是神仙一流人品,又有知書達理的妻子,生的粉妝玉琢的女兒,這樣的人生,本是當地人眼中的望族,是令人羨慕的富貴人家,然而,後來發生的一切,完全改變了甄士隱的一生。

甄士隱的人生,從最開始就與火有關,無論是有光之火還是無光之火,無論是煙消火滅,還是跳出火坑,作者曹雪芹從一開始,就已埋好了伏筆,預設了結局。

從隱居鄉宦到家亡人散,甄士隱人生的三場大火,曹公早已交代明白

一、故事開場時的季節

對於紅樓夢這樣一部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鉅著來說,故事從哪裡開場,以誰開場,從什麼時節開場,自然都是曹公早已謀劃好的。

細讀第一回文字,我們很容易得出這個結論,故事是從甄士隱開場的,其名諧音“真事隱”,而這個故事發生的季節,則是從夏日開始的,且開場就是甄士隱的一個夢境。

原文多次提到時節,如“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閒坐,至手倦拋書,伏几少憩,不覺朦朧睡去。”這是在點明季節,而夏季正是人易犯困午睡之時。

大家注意曹公的措辭,這裡用了一個“炎夏”,炎,火也。甄士隱夢醒之後,曹公似乎怕讀者忘了時節,再次點明,“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對半。”

這炎炎夏日,甄士隱不僅夢到了一僧一道,更關鍵的是,這個季節是有明顯隱喻的,它隱喻的正是甄士隱的“火氣”。

我們之前分析賈雨村遊覽智通寺時,脂硯齋曾多次批他是“火氣”“俗眼”,即未覺之先的狀態,也就是尚未頓悟,此時的他們,尚無法參透人生。

因此,這之後,一僧一道從夢裡來到現實生活中,當那僧人勸士隱將英蓮舍他時,甄士隱的反應跟賈雨村一樣是“不耐煩”,這三個字寫出了甄士隱的看不破,參不透。

因此時的甄士隱,是當地望族,妻兒都在,又不差錢,且人品風流,可以說什麼都有了,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時,身在局中的他,還無法從這樣的富貴場、溫柔鄉中抽身。

但同時,甄士隱又是個有宿慧之人,與賈寶玉一樣,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所以未曾參破。當那僧道走後,甄士隱也曾暗自思忖:這兩個人必有來歷,該試一問,如今悔卻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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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準時出場的嚴老爺

我們知道,甄士隱一家敗於一場大火,這場大火其實不是突然發生的,此前已有伏筆。

甄士隱是愛才之人,他看重窮儒賈雨村,知道他有才學有抱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於是常與他交接,一僧一道前腳剛走,賈雨村就出場了。

甄士隱邊和賈雨村去書齋暢談,然而兩人剛聊了幾句,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嚴老爺。

原文並未交代這個“嚴老爺”是何方神聖,但曹公安排他出場,自然不是閒筆,因甄士隱去會客後沒再回來,好在這裡有句關鍵的脂批,給出了答案。

脂批說“嚴老爺”意指“火也。炎既來,火將至也。”可知,這“嚴老爺”是緊承炎熱之時而來,是曹公擅用的人名諧音法。

這時還是開場時的這一年,我們可以說成是紅樓元年,而甄士隱家真正的大火,是在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也就是差不多隔了一年之後。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鍋,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多用竹籬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數,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已燒成一片瓦礫場了。

當一把大火將甄士隱家燒成瓦礫場時,我們再回頭看去年來拜訪的嚴老爺一節時,不由得後背發涼,曹公的如椽巨筆,早已在暗中埋伏好了一切。

更奇的是,這場火是從葫蘆廟裡燒出來的,大家可別小看了這個細節。葫蘆廟是幹什麼的地方?是當地的一座古廟,自然是出家人出家之地,而甄士隱正是被這場大火所逼,最後頓悟出了家。

與葫蘆廟為鄰那麼多年,甄士隱都沒有出家之念,卻被葫蘆廟的一場火,“逼”的出了家,真是絕妙的安排。

在曹公對甄士隱一節的構思中,其實是一環扣環的,先是烈日炎炎的季節,接著是一場夢境,醒來就遇到一僧一道,還唸了一首“煙消火滅”的讖詩,緊接著便是嚴老爺來拜,之後便是一場大火……

前前後後都離不開一個“火”字,真應了那句“好防元宵佳節後,便是煙消火滅時。”這首詩似乎說的不只是香菱,後兩句也指甄士隱一家。

從隱居鄉宦到家亡人散,甄士隱人生的三場大火,曹公早已交代明白

三、跳出火坑的甄老爺

甄宅著火之後,甄士隱最後帶著妻子丫鬟去投奔了岳丈封肅,但這封肅是個勢利小人,與《儒林外史》中范進的岳父胡屠戶有的一比。

“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唯一的女兒丟失,家又被燒成灰燼,田莊也都變賣盡了,夫妻二人又無處可去……正因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歷如此多的盛衰貧富的轉變,因此當再次遇到跛足道人時,甄士隱忽然頓悟。

他對道人口中所唱“好了歌”的解讀,可以說是整部紅樓的主旨所在,也是曹公所感嘆的“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的深意之所在。

這時的甄士隱,從最開始的火氣、俗眼,到經歷了煙消火滅的火災,痛徹心扉的家亡人散,終於翻過了筋斗,從那個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神仙一流人品的甄老爺,從那個痴心的父母,終於跳出了火坑,轉身成為一個拋下一切,萬念俱空的出家人。

關於甄士隱出家,其實早在他夢境一回,曹公也已經埋下了伏筆,只是很多人都未曾注意罷了。

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但弟子愚濁,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痴頑,備細一聞,弟子則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洩者。到那時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

你看,一僧一道早在夢裡,就已經提醒士隱,只不要忘了他二人,便可跳出火坑。什麼是火坑?比喻極端悲慘的苦境,指爭名奪利、放縱慾望而終將導致苦果惡報的場所。而跳出火坑,即指脫離苦海,是佛教用語。

說白了,火坑指的就是滾滾紅塵,指榮華富貴,功名利祿,愛恨情仇……等一切讓人難以割捨的名利或情感,因此,在一僧一道眼中,要下世之人,都是要造劫(歷劫)的,亦是渡劫。

所以,我們看,甄士隱從一個隱居鄉宦,到家亡人散,到最後出家,曹公用了三次伏筆,隱藏了三場“大火”,為的就是“逼”出甄士隱出家這個結果,這一段由榮到枯的過程,在佛家看來,即是劫,只有經歷了這種劫,才會真正頓悟。

因此,從甄士隱的經歷,我們也就很容易理解賈寶玉在家敗後可能的經歷,無論是“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還是“展眼乞丐人皆謗”,都是引發其出家結果的必然經歷。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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