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看不見的手，把一條叫做“窮苦”繩子往人脖子上套，一點一點地向外拉扯，空氣裡充斥著窒息，忽然放開。
以為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時，又突然死死拽住繩索，繼而又是鬆開，又是拉緊，週而復始，樂此不疲。
人到底要多卑微，才能活下去？
送走了麵館的最後一位客人，老陳收拾著桌椅，趙吏意味深長地對老陳說:
我等你！
眼前的老陳是昨天在菜市口被砍頭的那個殺人犯。
疼嗎？我說砍頭疼嗎？
有點。
可想想，閨女明天就要出閣了。
就不覺得疼了。
老陳是一個老實本分的人，一個人帶著自己瞎了眼的女兒艱難地在這世上活著。
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女兒能嫁個好人家，可自己的女兒眼睛看不見，不能侍奉公婆，嫁過去是會被欺負的。
“嫁妝”是女兒的底氣，也是未來生活的保護傘，他要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生活拮据的老陳除了日常開銷，再拿不出一份可以備嫁妝的錢。
於是“高利貸”成了備嫁妝的來源，也鋪成了一條通向劊子手的路。
他們讓我跪下給他們磕頭，我給他們跪下了，我磕頭。
可他們還說，靠我這個小店，根本還不起他們的錢。
他把我的閨女賣到窯子裡去，他們還說我閨女天生就是拿來賣的。
我求他們別把我閨女賣了，他們不同意！我求他們，他們不同意！
我殺了那些帶票子的，救了很多像我一樣的窮人。
我不後悔！
在這樣的世道里，人血成了桌子上的美酒，連蛇蟲鼠蟻都避之不及。
而餐桌上的人卻一杯接著一杯，絲毫聞不出這酒是多麼腥臭，直令人作嘔。
從一個敦厚的麵館師傅被逼成為一個手起刀落的殺人犯。
尊嚴，甚至生命都被“無能為力”融化得一點不剩。
最後，老陳把無能為力變成了刀子上的血，換回了他所以為的女兒的自由。
犧牲一切換來的，卻都是徒勞無功。
趙吏受了老陳的囑託，來看望鳳蝶。可是鳳蝶因為有了個“殺人犯父親”，被婆家退了婚。
連帶著染著“血”的嫁妝也被退回來了，就放在進門的正中央，冷漠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一個盲女，連自己的飲食起居都無法料理，如何有獨自生存下去的本事呢？
我聽說，有一個地方，女人的話，只要出賣身體就能夠活下去。
能不能把我送到那裡去呢？
老陳為了女兒不去當妓女，不惜殺人來換回女兒的清白。可鳳蝶卻因為殺了人的父親，最後不得不靠去妓院生存下去。
這世道長了無數張嘴，到處嘲笑著安分守己的人。
在街頭巷尾笑著，在喜事喪事中笑著，在跪下的人面前笑著。
站在這世道的最高處往下看，屍橫遍野，有面館老陳，有打更的，有搬磚的，有學生，有老人。
他們是父親？是兒子？還是家裡的頂樑柱？
世道匆匆一瞥，轉身又開始嘲笑下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