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琴兒
梅花客棧，梅花谷唯一的客棧。那裡有最美味的飯菜，最香醇的烈酒，最舒適的客房；當然，最重要的是有最會伺候男人的女人。
此時，金閃閃的馬車就停在梅花客棧的門口。白雲以一個輕巧的身法飄然下馬，很滿意地對著車廂裡的梅小姐說：“梅小姐，您到家了。”這個聲音不高也不大，但渾厚的內力使整個客棧的人都聽見了。
梅小姐下了車，抱著瞌睡的小胖墩，似乎沒有看見任何人，不快不慢地走進了客棧大門。客棧裡本來很嘈雜的聲音忽然停止了，靜得讓人不安，彷彿發出一點聲音就會被砍頭。只有一個身著灰色麻衣的男人還在喝酒，一罈一罈地喝酒。他身邊還有一個女人，一個皮膚白嫩如雪，笑靨嫵媚如花的女人。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肩頭，欣賞著他喝酒的姿勢。
“你們怎麼不喝酒了？今天的酒都算在我賬上，喝，快喝！”男人懶洋洋地喝到。沒有一個人回答，這裡彷彿只有他一個人。
“琴兒，他們怎麼都不說話，難道都是木頭人？”男人一把將女人摟入懷中，不斷地摩挲著她柔若無骨的嬌軀。
“你別亂動別人啦，癢……”女人嬌嗔道：“倒不是變成木頭人，只不過被嚇破膽，順帶連喉嚨也嚇破了。”說完這句話，女人又將頭埋入男人的懷中，好像什麼事都比不上此刻的享受。
“梅小姐……梅小姐……回來了”不知道是誰，用極小而且極顫抖的聲音提醒這個男人。
“哦？她還沒死？她不是本該死過很多次了嗎？”男人似乎不相信女人能回來，搖了搖頭，又繼續端起了酒罈。
“滾。”梅小姐只用很輕的聲音默唸了一句，客棧內所有的人就在一瞬間走光了。在梅花谷方圓百里之內，沒人敢違抗梅小姐的命令，哪怕梅老谷主已經銷聲匿跡近十年，哪怕誰都知道梅小姐一點武功也不會。
當然，男人和他的琴兒並沒有走，依舊在纏綿，在喝酒。
“她是誰？”梅小姐指著男人懷裡問。
“琴兒。”男人笑道，似乎還很滿意。無論誰能擁有這麼個情人，都會十分滿意和得意的。
“為什麼？”梅小姐嘴微一抿，臉色微沉。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她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最關鍵的是，她比你溫柔。當然，你的皮膚不差，身段保持得也很好。但可惜啊，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再怎麼保養也沒法和十幾歲的姑娘相比的。這點你一定比我明白。”男人回答得理直氣壯。
梅小姐沒有說話，眼睛盯著他，面色又恢復了平靜。當一個人說的是實話，哪怕再不好聽，你也得接受，再憤怒也得接受。
“再說了，你那奇怪的老爹給你取名叫梅用，那我自然就是梅用的丈夫。一個沒用的丈夫要想證明自己有用，自然就少不得去找找別的，特別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男人又親了一口琴兒，似乎覺得這番話說得更有道理了。
“你給我滾！”梅小姐再也無法忍受。
“我答應了你爹要照顧你一輩子，怎麼能滾呢？”男人又提起一罈子酒，喝了下去道：“你既不想見我們，我們走開便是。”
“那你納她為妾吧。”梅小姐忽然又有了女主人的氣勢。
“不必了。與其做一個有名無分的傀儡，倒不如做一個讓男人疼愛的妓女。”琴兒的聲音極小，卻向一陣春風拂過梅小姐的心。話罷，琴兒便扶著男人從梅小姐身邊跨出門去。
“殺了那個女人。”梅小姐忽然向門外命令道。白雲像得到了莫大的獎賞，立刻攔住了他們。
“你想死？”男人的醉意很濃，聲音也很不穩。
“不想。但梅小姐的吩咐，我必須做到。”白雲驕傲地答道。
“你可知道我是誰？”男人又問。
白雲這才認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當目光落到男人腰間的長劍時，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邋里邋遢、身材臃腫、步態虛浮的中年男人，腰間竟彆著一把凌雲劍——一把無敵於天下的凌雲劍！7年前，他曾親眼看到這把劍的主人在三招之內刺穿了少林三大高手之一的光明長老的咽喉。那時，這把劍的主人是一位英俊、挺拔、驕傲的青年，絕不，絕不可能是這個男人！他還聽白老莊主說過，凌雲劍的傳人絕不會貪戀酒色，一輩子只能有一個女人。因為酒會使人遲鈍，女人會使劍有情，自己的劍對別人有情了，別人的劍對自己也就無情了。而這個女人，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讓凌雲劍有嫡系的血親傳人。
“不管我是不是這鐵疙瘩的主人，這玩意總該讓你清醒一點。”男人的醉眼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隨手敲了一下腰間的長劍。
“你是凌雲劍？”白雲眼中閃過一絲畏懼，這不是怕死，而是對神的畏懼。
“凌雲劍是什麼破玩意，我已記不清了。但這鐵疙瘩好像確實應該是我的，這個女人也一樣是我的。”凌雲劍用他的鼻子在琴兒的脖頸處蹭著，使勁吸吮著少女的芬芳。
白雲默然。他知道，即使凌雲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依舊能一劍刺穿他的咽喉。他又看了看門內的梅小姐，忽然間就鼓起了勇氣，嚇道：“梅小姐說要她死，她就得死！如果她不死，我就死！”這句話聲音很大，彷彿是他這輩子的最後一句話，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決心。
“哈哈哈哈，我想我老婆死得快些，想不到竟有人願意為了她的一句話去拼命，想要你就拿去吧。”凌雲劍開懷大笑，彷彿只是將小貓小狗送人。
白雲拔出了困龍刀，立刻恢復了白雲般的自信與坦蕩。他的刀下也還沒有活口，說是天下第一的刀法一點也不會過分。
“好刀，不知道還能不能殺人？”凌雲劍將脖子湊了過去，竟直接向刀鋒上蹭。白雲驚呆了，他沒有見過這樣的高手，聽也沒有聽過。
“你肯為了這個女人死？”梅小姐走了出來，臉色蒼白。
“有什麼辦法呢？我答應了你爹要照顧你，他又是因你拔刀。我不能出手，又不想琴兒死，那就只能我死。”凌雲劍斜眼瞄著梅小姐，脖子馬上就要貼上刀鋒。
“讓他們走。”梅小姐的臉氣得通紅，喘著氣顫聲道。
白雲收刀。只一瞬，凌雲劍和琴兒便以一種鬼魅一般的身法飄到數十丈外。白雲愣愣地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他的刀絕對傷不了擁有這種輕功的人，而有這種輕功的人不用任何兵器，都可以輕易戰勝他。
這時候，剛才在車廂裡熟睡的小胖墩醒了，跳下車扯著梅小姐的裙襬問：“娘，我好像聽到爹的聲音了，他在哪兒啊？”
啪，啪——小胖墩的臉上多了兩個巴掌印，哇哇地哭了起來，跑向客棧裡。梅小姐臉色更加蒼白，眼神充滿怨恨。
“梅小姐，在下準備告辭了。”白雲也回過神來。
“不急，陪我說說話。”梅小姐破天荒地說道。白雲又愣住了，他當然不懂女人的心思。一個女人，你若是越往上貼，她便越厭惡，當你要走了，她反而會覺得少了點什麼，哪怕是最醜陋的男人，更何況白雲是一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恐怕不方便吧。”白雲吞吞吐吐地問。
“我知道，你怕與一個有夫之婦在一起會有辱門風。你更怕讓人知道困龍刀出鞘竟被別人奚落了一頓，你辛辛苦苦在江湖上建立的威信會從此掃地。”梅小姐恢復了本來的冷靜和睿智。
白雲低下了頭。梅小姐沒有說錯，一丁點也沒有。他不夠純粹，無論是他的刀，還是他的人。
“你放心，他和她都不會說，我更不會說。”梅小姐似乎很關心他。
“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知道你得到了白老前輩的真傳，是白家的希望。但，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會有無奈的時候。我，和你，都有。”
“唉。你願意同我說話？”
“其實我早已知道，在最近的一年裡，你為了救我，已出手不下十次，得罪了不少邪魔外道。”
“可，可……這是我願意的。”白雲的臉又紅了。
“當然。你每次都只在最危急的時刻出手，就是為了讓我記得你，讓我知道你的武功有多高，也讓江湖中人知道你的狹義。”梅小姐轉念間笑了，像個少女一樣。白雲的心也融化了，但有些事情他還是要問清楚。
“他真的是凌雲劍？”
“不是。他只是一把死了的凌雲劍。”
“死了？可他的輕功……”
“武功講究拳不離手，更何況是劍？他已經連續好多年沉迷酒肉，現在還縱慾，哪有什麼劍氣可言？凌雲劍三分看招，七分在勢，無浩然正氣則無凌雲劍。如果他剛才拔劍，必敗於你的刀下。”
“那剛才的身法……”
“那不是他的，而是那個女人的。”梅小姐眼中泛起波瀾，白雲彷彿也陷入了沉思。他們都不敢、不願又不得不相信，凌雲劍竟然要靠一個女人來保護自己！而這個琴兒武功之高，竟已在當代的絕頂高手之列。
插圖由@鸞靈雪原創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