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神祕的新華大旅店

劉笑嘉 作者

澳門,神秘的新華大旅店


這是一家擁有百年曆史的神秘旅店,它位於澳門最有市井風味的福隆新街。你可以在《2046》、《伊莎貝拉》、《蝴蝶》等知名電影中見到它,卻無法在攜程、去哪兒、agoda、booking上預訂它。它有自己的獨立官網,只接受英文預訂,不過即使訂了,也不保證一定能住得進去,靠刷人品去旅店碰碰運氣是誰也躲不開的步驟。到了旅店也不能先看房間,交錢後拿著鑰匙打開房門的一瞬間,立刻明白為何規矩如此嚴苛——看了房間再決定住是需要巨大勇氣的。這時候想起旅店回覆的郵件,發覺店主人頗具幽默感:“本店極為復古,請您一定做好心理準備。”

★ 新華大旅店的老吊扇

穿過喧譁的福隆新街,一塊陳舊的木質招牌上寫著這間神秘旅店的名字——“新華大旅店”。走進旅店臨街的窄門,步上長長的綠色樓梯,綠色木隔間、狹小櫃檯與供奉著關公的小小神龕立刻映入眼簾。佝僂著身子的白髮老夥計從擋板抽出用線裝訂的登記簿,將胸前的老花鏡戴上,一筆一劃地記錄上入住客人的信息。似乎剛剛經過的不是普通的樓梯,而是一條神奇的時光隧道,我已置身於1930、40年代。

澳門,神秘的新華大旅店


雖然我已做足心理準備,但這裡的條件依然讓我大跌眼鏡:這裡幾乎什麼都沒有——沒有空調,沒有電視,沒有洗手間,沒有洗漱用品,甚至沒有房卡。有的只是兩張如火車臥鋪般窄小的床,一盞小燈,一隻吊扇,一個床頭小桌,一個小儲物櫃,一個洗手池和一面快要看不到人的鏡子,一扇臨街小窗貼著“窗壞,請不要開”的字條。妄圖在這棟古董樓裡按圖索驥,你一定會失望,電影畢竟是電影,裡面很多佈景和裝飾都是為了美觀加進去的。你在這裡絕對不會找到《2046》裡精緻的壁燈、典雅的梳妝檯和豪華的整面穿衣鏡。也許是老闆為了方便攝製組拍電影吧,房間裡的擺設儘量少,攝製組就可以根據自己需要隨意添加了。旅店的門鎖是用鑰匙打開的銅質掛鎖。洗手間只有公用的,每層有兩三個,淋浴室與狹長的男洗手間合二為一。唯一驚喜的是wifi速度不俗——是的,如此簡陋的地方竟然裝有wifi,讓人意外。

澳門,神秘的新華大旅店


我住在二層樓梯口那間,正對著《伊莎貝拉》裡女主角的家——205號房。房間的地板會讓任何正常人走上去立刻變成跛腳,腳踩地板時稍微用力些,儲物櫃的門就會被震開。每個房間只是用木板隔開,頂部還是相通的,因此即使關了自己房間的吊扇也不會熱,因為隔壁房間吊扇的風依然會吹到你頭上。如果這晚不幸住進一位善於打呼嚕的男士,那麼整層樓的住客都要被強制欣賞他的鼾聲了。好在,新華大旅店雖然臨街,卻並非位於吵鬧的市中心和賭場區。夜間的福隆新街變得十分寂靜,與白天時的面貌大為不同。整條老街沐浴在昏黃的燈光下,長石板路的每一條縫隙似乎都呼吸著久遠的氣息。老街兩側充滿葡式風格的建築也都隱沒於光暈之中,柔和得叫人分不清歷史的稜角。

澳門,神秘的新華大旅店


澳門,神秘的新華大旅店


我在新華大旅店的這一夜,一直到夜裡三點都未有睡意。起初,是因為整夜都有人用那唯一的一間浴室沖涼,始終輪不到我。接著是如何關掉房間裡那盞燈的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房間裡只有電扇開關,而我怎麼也猜不到,燈的開關居然在門外。雖然旅店的條件如此令人“欣慰”,卻從不缺少旅客,一直到深夜,依然有旅客慕名而來。由於旅店“絕佳”的隔音效果,讓我得知自己住的這間,竟然是當天最後一間房,這竟然讓我有些捨不得睡去了。這個價位、這種住宿條件,還供不應求,你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姐住的不是旅店,而是情懷。入夜後,蚊子便開始享受饕餮大餐,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色人種,任它們開心地哼著小曲兒品嚐。

在這裡,我意外地發現吊扇除了有降溫作用,竟還有催眠功效,盯著它徐徐旋轉的扇葉,我竟然做了一個又一個夢。這些夢裡有綺麗,有蒼涼,有華美,也有落寞。有人說,電影便是成人做的白日夢。也有人說,如果能把每個做過的夢拍成電影,一定部部大賣。

★ 一間叫2046的房間

人們總是迷戀那些歷史長於人類壽命的事物。這間始於1873年的旅店,歷經五代人,經過了140多年的動盪變遷,立足在福隆新街的時間長度,足以讓壽命難過百歲的大多數人為之感慨。

1870年代,此處是隱身澳門內港碼頭最繁華街道的私人會所,接待來自葡國的使節和清朝的朝廷高官。到了20世紀初,這裡變成革命黨人的秘密活動據點。1930年代,新華大旅店的招牌已經掛在了福隆新街上。

百年來,這裡的住客中不乏粵劇紅伶、情報人員、港澳聯絡員,只是過往的風流人物早已盡如王家衛電影中的配角,來去杳然,無跡可尋。新華大旅店恰是鏡頭中的主角,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定立不動,任憑周遭人事如水般來去。這裡的歷史,也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傳奇故事,如同不連貫的電影慢鏡頭,偶爾被有心人覓得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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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初,新華大旅店被王家衛、彭浩翔、麥婉欣等導演發掘,屢屢亮相於大屏幕。王家衛素有一邊拍片一邊寫劇本的特殊癖好。拍《2046》的時候,新華大旅店同時還要開門做生意。白天的新華大旅店,聒噪喧囂,人來人往。也許王家衛是在夜深人靜時,默默點上一根菸,默默寫完《2046》劇本,於是電影中的周慕雲在這個旅店寫出發生在開往2046列車裡的香豔故事。周慕雲長租了2047號房,與2046的白玲隔牆而居。顯然,這間小小旅店的客房沒有多到足以編號至2046,但三樓的房間的確是周慕雲與王靖雯、王潔雯姐妹、露露、白玲發生情感糾葛的地方,狹長的走廊和綠色的木牆彷彿還殘留著那些溫存與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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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搭上了那趟前往2046的列車,人們在這間旅店裡可以找回失去的記憶,外面的世界變化如白駒過隙,這裡的一切事物卻永不改變。也許正是這個特點,才會有那麼多導演喜歡讓自己編織的故事發生在新華大旅店吧。

★ 歌聲中的“命運”

在新華大旅店的時光裡,腦中始終縈繞著一段段悽美的法朵旋律。“法朵”(Fado)一詞來自拉丁文,意為“命運”,是葡萄牙著名的傳統民謠。這種音樂形式擅長表達哀怨、失落和傷痛的情懷,十二絃吉他聲、魯特琴聲與獨唱者的特有腔調相融合,空靈動人,令聽者無不感到的哀悽。《伊莎貝拉》這部電影中,配樂幾乎全部脫胎於Fado,片尾更是用了葡萄牙“Fado女王”Mariza的一曲《ó Gente da Minha Terra》,道盡滄桑。

在《伊莎貝拉》裡,新華大旅店又變身為女主角張碧欣與母親伊莎貝拉相依為命的家。鏡頭中的旅店走廊狹窄得再也裝不下張碧欣對伊莎貝拉的思念,照進走廊盡頭的陽光,給滿滿的憂傷帶來了些許希望。那條悠長的木樓梯更是留下了梁洛施的驀然回首,定格成《伊莎貝拉》的電影海報。旅店的大門內便貼著這張海報。當年,18歲的梁洛施憑藉這部電影獲得第27屆葡萄牙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和第11屆香港電影金紫荊獎最佳新演員。

深夜,早熟少女張碧欣與從未撫養過自己的“老爸”馬振成遊蕩在澳門的老街,滿臉興奮地練習如何爆碎酒瓶而不傷到自己;父女倆在大排檔裡喝醉酒,手舞足蹈地唱歌;張碧欣揹著大包,沿街張貼尋找愛犬的廣告……鏡頭中的澳門炎熱、街道逼仄,搭配著Fado的如泣如訴,悽愴動人,讓整部電影瀰漫著悵然的意味。Fado是網住人情緒的魔鬼。聽著聽著,那份哀傷便教人忘了呼吸。

一整夜,我都沒怎麼睡,眼前的夢來來去去。

夢遊般走到櫃檯辦完退房手續,恍恍惚惚走下又窄又陡的木樓梯,退回到鋪滿石板的街上。再次抬頭仰望新華大旅店那三間帶露臺的房間,透過斑駁的柵欄,陽光似乎偏離方向後才照進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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