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娘
一 、妮子，怕啥哩，不就是不會說話嗎，只要有手有腳，咱娘倆照樣能生活。
啞娘沒有名字，因為她出生時她父母就不在人世了。母親在生下她後，由於突發重病，不久後便離開了人世，父親也由於上山砍柴，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午後，被突發而來的閃電擊中，當場殞命。
只剩下唯一照顧她的奶奶。
啞娘長到四歲仍然不會說話，奶奶跑遍了所有的鄉村診所，大夫都給出了相同的答案：治不好了，是先天性的。
奶奶看看女孩，流著淚，撫摸著她稚嫩的小臉蛋說到：妮子，怕啥哩，不就是不會說話嗎，只要有手有腳，咱娘倆照樣能生活。女孩聽懂了奶奶的說話，用小手擦拭著奶奶臉上的眼淚，不住地"啊啊"地回應道，似乎在安慰奶奶。
奶奶破涕為笑，把小女孩摟在懷裡，額頭緊貼著女孩的頭。
奶奶沒有文化，便給女孩取了個很通俗的名字：啞娘。
啞孃的家在一處偏僻的小山村，他們的家緊鄰一片山林。
7歲那年，奶奶帶著她上山砍柴。
山上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奶奶帶著一個大布袋，布袋裡裝滿了奶奶摘來的果子，奶奶笑著對她說，妮子，儘管的吃吧，吃了這個就可以省點糧食了。啞娘滿心歡喜地叫道，紅撲撲的小臉上粘附著果子濺出的汁。
奶奶指著山下的一條河對啞娘說到：啞娘啊，看到了山下的那條河了嗎，那裡面有村子裡的好幾條人命哩，有幾個像你這麼大的娃子掉在那條河裡就再也沒上來過，好可憐的孩子。
說著，奶奶揩了揩眼角，望著那條河繼續說道，那是一個晌午，下起了大暴雨，山上的大石頭和著泥土向山坡衝下來，那天山上有村子裡放牛的幾個娃兒，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村子裡的人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後來他們就從那條河裡漂了上來。
啞娘看著那條河，她的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兩隻小手抱著奶奶的胳膊無聲的抽泣著。
後來，奶奶的身體不好了，常常咳嗽，咳出來的痰裡有血。有一天，奶奶躺在床上就對啞娘說，啞娘啊，奶奶有病就不能上山砍柴了，也不能給你摘果子了，你自己就去吧。啞娘點點頭，拿起一把小彎刀，背上一個小竹簍就上山了。
命運多舛的孩子早當家，8歲時，啞娘已承擔起家裡所有的家務。
二、倒是可憐這娃了，從此以後又要失去一個親人
啞孃家裡不富足，常常受到村裡好心人的接濟。
啞娘也很懂事，幹完家裡的家務，就給村裡的人幫忙，村裡人都誇她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雖然大家和她存在語言上的障礙，但時間久了通過肢體語言就能明白彼此表達的什麼意思了。
村子裡有一所小學校，坐落在山的半山腰。學校是由村子裡的2間村房組建的，學校條件不是很好，教室裡所謂的"課桌"都是由泥臺搭成的，凳子也是泥凳子。下課時，孩子們常趴在泥桌子上嬉戲打鬧，樂此不彼。也不知從什麼時候，一句"泥桌子，泥凳子，上面趴個泥娃子"的順口溜便不脛而走。
每當上課時，就能聽到教室裡有郎朗的讀書聲。教書先生是一個留著山羊鬍須，戴著圓框眼鏡的老先生，老先生念一句，孩子們就跟著讀一句。
孩子們的讀書聲吸引了在山上砍柴的啞娘，於是她便停下手中的動作向山下望去，紅撲撲的臉蛋上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啞娘很喜歡聽"泥娃子"們在教室裡朗朗的讀書聲，她時常揹著一個竹簍在教室的窗口上當一個旁聽者。儘管她不會說話，她也會用手比劃著，嘴裡不停的"啊啊"學著同齡人的樣子。
泥娃子們被逗樂了，不停的取笑她。
有個調皮的小男孩甚至拿小石子投擲她，啞娘沒有躲閃，嘿嘿的笑著，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教書的的老先生看到了，制止了孩子的胡鬧。他看了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啞娘，也許是出於憐憫，也或許是被啞孃的學習精神感動了，便對她說：妮子，你以後可以到教室裡來聽課吧。
啞娘仍舊是"啊啊"的回應道，似是在感謝這位可敬的老先生。
從此以後，教室裡就又多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女"學生"。只不過這個女學生身旁常放著一個裝滿柴禾的竹簍和用布袋裝著的野果子。
啞娘很開朗，也很活潑，大家都愛跟她玩。她很大方，常把野果子分給大家吃，有些女同學就把課本借給她看，她滿心歡喜地用手比劃著，表示感謝。
奶奶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有時候說話都很困難。村長請來了村子裡的鄉村大夫，大夫是位老中醫，把著奶奶的脈搏，神色凝重。他看了看旁邊一臉稚嫩的啞娘，把村長拉到一邊，小聲地對他說，肺癌晚期了，治不好了，最多3個月的時間，倒是可憐這娃了，從此又要失去一個親人。
村長扭頭看了看啞娘，沒有說話，只是嘆了一口氣。
最後老中醫開了一副方子，說只能暫時緩解病情，無法徹底根除。村長看了看方子，簡單的給啞娘交代了一下，讓啞娘照著方子的藥名上去採藥，好在這些藥山上能採到，奶奶也曾給她提起過，倒也認識。
從此，啞娘又多了一項任務，上山給奶奶採藥。
每天天剛朦朧亮，啞娘就從地鋪上爬起來，就起來做飯，然後再給奶奶熬藥。啞孃的家裡沒有床，奶奶睡的地方是用木箱拼湊的一個"床"，上面只能勉強睡一個人，為了照顧生病的奶奶，啞娘就在地上打了一個地鋪。
一切忙活完後，把奶奶安頓妥當後，就又揹著竹簍上山去了。
三、她再也不能去聽課了，她們說她是小偷
啞娘和學校裡的娃兒們相處很融洽，班裡還有幾個女孩子送給她一隻半截頭的鉛筆和幾張作業本的稿紙，對於本就不富裕的她來說，能得到這些東西，就顯得十分珍貴。她捨不得用，就把它們放在一個小小的木盒裡面，這個盒子是她的百寶箱，平時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她都放在裡面。
她看到木盒裡的那支半截頭的鉛筆和那幾張稿紙，就開心的笑了，露出2顆可愛的小虎牙。
然而有一天啞娘卻再也開心不起來了，看到小木盒裡的那半截鉛筆和稿紙，她就落淚了。
她不能再去教室裡聽老先生聽課了，不能再和那些泥娃子開心的玩耍了。那些和她最要好的女孩子們說她是小偷，說她偷了她們的書。
因為她們在她的布袋裡發現了一本書，老先生也來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本書，搖搖頭，對她說，妮子，你走吧，以後不用來了。任憑她怎樣辯解，可她該怎麼辯解呢，只能用力的搖著頭"啊啊"地叫著，委屈的淚水從她那稚嫩的臉上滑落下來，她只是想對他們說，那不是我偷的，你們都弄錯了。
可一切都是徒勞，沒有人相信她，只是認為她來這個教室來聽課就是想偷走他們的課本。
啞娘抹著眼淚，轉身去背那個比她身體還要大很多的竹簍子，戀戀不捨地走出了教室。在最後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她還伸手從布袋裡掏出幾個野果子給他們，可他們誰也沒有接，那個調皮的男孩子想伸手接，卻被旁邊的女孩子攔住了。
從那以後，村子裡的人再也不讓孩子們和啞娘接觸，每個人都對她指指點點，再也不讓啞娘去村子裡幫忙了。
啞娘從此也變得孤單而無助，常常對著那個小木盒掉眼淚。
村長送過來幾袋糧後，看著床上的奶奶，幾欲張口，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只能搖著頭，一聲嘆息。走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啞娘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奶奶，因為她不想讓奶奶為此而感到難過，她想讓奶奶快點好起來，然後就能讓奶奶告訴他們，她並沒有偷他們的書，那樣她就能又和他們在一起了。
她不怨恨他們，奶奶曾告訴她，學會寬容大度，才會有更多的朋友。
每天她依舊到山上去砍柴，給奶奶採摘草藥。偶爾會在山坡上停下來，朝教室裡看去，看到那個山羊鬍鬍鬚的老先生教孩子們讀書，然後她也默默地張著嘴巴，用手比劃著，然後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四、她的墳上開滿了格桑花，據說這種花可以給人們帶來幸福和希望
一天深夜，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啞娘被驚醒了，她顫巍巍的爬起來，點燃昏黃的油燈。
卻發現奶奶的被子上被漏雨淋溼了，她呼喚奶奶，奶奶沒有回應，她懵懵懂懂地伸出小手放在奶奶的鼻翼間，卻感受不到奶奶的呼吸。她流著眼淚大聲的呼喊，然而奶奶早已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門外傳出了一聲巨響。她停止了哭泣，莽莽撞撞地打開了房門，藉著天空閃電劃過的一絲光亮，她清楚地看見門前的那顆小樹已被山體滾落的大石頭攔腰砸斷，只剩下毛毛糙糙的半截軀幹。
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轉身要衝出門外，可是她收住了腳步，她回過身迅速在她的百寶箱裡抓起那半截鉛筆頭和那些稿紙，含著眼淚看了看床上的奶奶，然後一扭頭，忍住內心的悲痛，擦著眼淚，不顧外面的風雨，光起腳丫飛也似地跑出屋外。
一路上她不知摔倒過多少次，嘴角也磕破了皮，可她都頑強地一次又一次爬了起來。
在她跌倒了無數次後終於跑到了村長的家門口，她使勁地拍打著房門。
村長不厭其煩地打開了門，看著眼前這個大口喘氣，渾身溼透的小姑娘，之前內心的怒火消失了一大半。啞娘焦急地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用手指向村子後面的山上。
村長循著她手指的方向，藉著閃電劃過的光亮，清晰地看見，遠處的山上一塊塊的巨石伴隨著大量的泥土正朝山下蓄勢而來。村長大驚，給家人簡短地交代了一下，來不及拿雨具，就和啞娘分頭通知其他村民到安全區域。
第二天，天亮了。陽光灑在了這個被泥石流吞噬的村子上，溫暖而愜意，天空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如果仔細傾聽卻能辨別出那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悠悠的哀傷。
在村子的一處避難區，村長在清點人數時，村子裡的其他人都安然無恙，然而卻發現少了兩個人：啞娘和她的奶奶。
這個時候，人人面面相覷，然後都紛紛沉默了。
村長看著沉默的人群，紅著眼睛：你們的命是啞娘救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的屍體。
人們為之所動，紛紛動身尋覓啞娘和他奶奶的下落。
奶奶的屍體是在他們的住所找到的，而他們的房子早已成了廢墟。
而啞孃的屍體是在學校的廢墟中發現的，在她小小的身體上壓著一塊巨石。當人們把巨石推開的時候，她的眼睛緊閉，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而她的手裡還緊緊握著半截鉛筆頭和早已被雨水浸透的稿紙。
在場的人鼻子一酸，哭聲一片。
後來村子裡的人把啞娘和她的奶奶葬在了一起。而那個曾偷偷把書塞進啞娘布口袋的調皮男孩也得到了他父母的教育，每年都會陪著他來啞孃的墳墓上來看她，給她讀曾經她愛聽的課文。
每年的春天，啞孃的墳上都開滿了格桑花，據說那是一種最美麗的花朵，能給人們帶來幸福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