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逝的手足情:這次,五叔真的寂寞了

#第二屆今日頭條全國新寫作大賽#

(一)

那年冬天,在醫院急診室,四叔彌留之際,我們所有家人親友都圍在他身邊。

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但微微睜著的眼睛似乎還在困難地尋找一個人。五叔被人推進四叔的床前,他緩緩地,沉重地拿住四叔的手,兩人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十年前的那場錐心的爭毆似乎歷歷在目,十年間再無瓜葛丶互不往來的兄弟今天最後一次在這個特殊的地方再見,不,告別,從此天人永隔,人間再無張家手足。那些情,那些恨,那些怨至此隨風而去,空留一腔回憶和嘆息。

遠逝的手足情:這次,五叔真的寂寞了

(二)

我的奶奶命中無女兒,她生下七個兒子,有兩個兒時夭折。我父親是張家長子,下面四個兄弟,個個高大又威武。幾個叔叔相繼成家後,奶奶一個人住在舊城的巷子裡。每天我的父親和叔叔們輪流去看奶奶,這個買菜送錢,那個提糕點買水果,奶奶吃香喝辣,在街坊鄰居中很有面子,是個眾人心中兒多丶福多的幸福老人。

遠逝的手足情:這次,五叔真的寂寞了

直至八十五歲這年,她的好命岀現逆轉,一年之中連著失去兩個兒子,分別是我的父親和我的三叔,而這兩個特別孝順她的兒子在相當長時間內是保證奶奶幸福晚年生活而提供足夠經濟來源的承擔者。

奶奶一病不起,但堅韌的生命仍在苦苦求生,不願放棄活著的希望。持續丶頻繁地出入醫院,需要錢,而一輩子沒有正式職業的奶奶此時需要其他三個兒子擔負她的治療費和生活費。

三個兒子中,我的二叔因為患有腦梗已變為一個廢人,癱瘓在床,吃喝拉撒全靠二嬸服侍。下崗多年的他和二嬸租住在城郊結合部一處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裡,生活來源開支來自之前自家一套五十平米的私房租金和在外打工兒子的接濟。奶奶的事他們自然無力分擔。

我的四叔曾經是家國營鎖廠的機修工人,因為他直爽,不怕得罪人的性格,終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上層,在單位改革中第一批降為閒人,從此過著閒雲野鶴丶胼手胝足的拮据生活。三十歲的獨生子因為無錢買房,婚事一直懸著。戰爭的硝煙時時瀰漫在父子之間。這讓我的四叔脾氣更加暴躁。

各方面條件最好的五叔當年是華中農業大學的高才生,畢業後順理成章地進入市裡的園林局工作,後因為他的大學好友任職市內菸草專賣局,且是個手中有權的主管領導,在園林局逐步走下坡路時被這位好友想辦法調進菸草局,從此人生一路凱歌,做到某部門的領導層。雖然級別只是一個普通的科級幹部,但身在央企其福利丶收入已在多少人之上了。

奶奶得病後的醫療費自然全由五叔承擔,喜歡人奉承,聽好話的五叔原想讓一直不待見他的四叔從此對自己客氣點,無奈四叔脾氣依舊,不但沒有好話,且平日的話裡還總是帶點陰陽怪氣。讓五叔很不爽,漸漸兄弟縫隙頓生,要麼不說話,要麼說起話來火藥味極濃。

(三)

那年的大年初一,我們聚集在奶奶家拜年,自尊的四叔再次提出奶奶的醫藥丶生活費的話題。五叔不屑地說:“你連自己的生活都成問題,承擔三分之一你拿什麼來分擔?你過好你的日子不讓老媽操心你就夠了!”

悶頭喝酒的四叔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他推開酒盞,站起,用手指著五叔說:“你不要在我面前膨脹!條件好點不知自己是誰?別忘了你當年上大學的學費是誰出的!你只是運氣比我好點而已。"

在師大讀美術的堂弟,五叔的小兒子上前欲拉開他的父親。四叔突然又指著堂弟憤怒不平:“你拉你爸幹什麼?今天就讓他當著大家面說清楚,他岀你奶奶的醫藥費應不應該?當年我們舉全家之力供他上農大才有了今天的好工作,花幾十萬給你請老師學畫畫不心疼,花點錢給奶奶看病就心裡不平衡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一個當仁不讓,一個心懷不滿,兩兄弟當著奶奶和我們大家的面不留情面地爭執起來。

當一個不鏽鋼湯碗被奶奶用盡全力地摔在地上時,兩人偃旗息鼓,然後帶著各自的憤怒離去。

家門不幸,半年後二叔去世,又過去兩個月奶奶去世。辦完喪事在商議所辦喪事的費用如何均攤時,四叔和五叔再次吵架。四叔為五叔的高調丶張揚忿忿,五叔恨四叔沒錢還多事,還脾氣大而耿耿於懷。

兩人針尖對麥芒,四叔說不過五叔,詞窮時順手拿起身邊的一張小凳子向五叔砸去,被五叔躲過。五叔既而舉起桌上的茶杯摔向四叔的方向,慶幸只是從四叔的耳邊飛過。

遠逝的手足情:這次,五叔真的寂寞了
遠逝的手足情:這次,五叔真的寂寞了

帳沒有理清,至此兩兄弟成為冤家,不相往來。

(四)

四叔的兒子終於結婚,娶的媳婦來自窮鄉僻壤的湘西農村。

在一個大排檔的酒席上大家喝酒猜拳,而四叔坐在其中,手裡摸著酒杯,四周打量,不見五叔的場面上有些虛弱的喧譁,四叔臉上有笑眼裡卻全是落寞。

兩年後五叔的兒子師大畢業申請到美國的某著名學府繼續深造,臨行前在市裡繁華的五星級酒店大擺宴席,堂弟的老師,省裡著名的國畫家某某也來到現場,並發表講話,盛讚堂弟是個美術奇才,未來前途無量。

在眾人的掌聲和歡呼聲中,五叔驕傲地喝下手中的美酒,毫無酒量的他被嗆到咳嗽至臉色通紅。一個不識趣的親友大喊:“讓四叔來代他喝光這酒!不喝完不算數!”五叔尷尬地退下,不是五嬸攙扶,幾乎踉蹌倒地。

不論繁華抑或清貧,兩人生活再無交集,在各自的境遇過著屬於自己或喜或悲的苦樂生活。

(五)

四叔常常去小巷深處的小酒館尋樂,廉價的白酒麻痺著他的神經,早已退休的他每月靠著他三仟餘元的退休金養活一家老小。

他藉著酒勁罵罵咧咧,嘴裡沒有一句好話。罵四嬸人無遠慮,當年不願去上班,打著照顧家裡的旗號一定要留守家裡做主婦,現在好了,沒有一分錢退休金,要全靠自己這點錢過活,好點的酒也喝不起。

又罵兒子和兒媳,不上進,不但不交生活費,還懶,賴在家裡住像個公子小姐,什麼事不理,還要老的服侍!小小的兩居室住了五個人,轉身都沒地方,憋悶!

還罵五叔是家裡養的白眼狼,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以為自己上天了,瞧不起兄弟!白讀了大學,連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罵過了,舒服了!四叔就呆坐在小酒館裡,再也不說一句話,周邊的世界好似不存在了,就那麼呆呆地坐,不管他人談笑風生。

而過了六十大壽的五叔也順理成章回家安心地頤養天年了。

躺在高層洋房裝修精緻的陽臺躺椅上,五叔的心飄得很遠。現在的他深居簡出,他和五嬸加起有近一萬三的退休金,日子本該不錯,只是操心遠在美國的兒子,那個被導師稱讚為美術奇才的堂弟現在在美國連生活也成問題,為了他的買房丶結婚丶生子,小叔傾其所有,便沒有上班時的寬裕丶富足了。

五叔有時會想到同在小城,收入只有他幾分之一的四叔,他的日子該怎樣度過?都說幸福是比較岀來的,每每想到四叔,五叔的煩惱就不算煩惱了。

(六)

酗酒成癮的四叔終於無法再喝酒了,他得了家族性的遺傳肝癌,當年我的父親和二叔也是得這個病去世的。

得知自己有病的四叔整個人迅速衰退丶孱弱,為了節省錢他住進了中醫院,我們每次去看他,他都是面無表情,沉默少話。僅僅一個多月,他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有一天他突然清醒,對身邊的四嬸說:“把他叫來,我想見他。”

在美國探親,幫助堂弟帶小孩的五叔和五嬸聞迅很快坐最近的航班回來了。在親友簇擁下,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進病房。兩雙佈滿老年斑的手在冬日的陽光下終於握在一起。

四叔的眼角淌下老淚,五叔的頭緊緊地低著,看不到他的表情。

七十三歲的四叔和六十九歲的五叔和解在四叔逗留人世最後一天的時光裡。那一刻,天地寥寥,靜默無聲,任時光停滯,淚眼婆娑。

第二天四叔迴歸極樂世界,走時五叔和我們大家都守候在此,四叔平靜安詳,了無遺憾。

昨日已去逝流水,煙消悲喜往事嗟。

至此世上我們家族父輩那代只剩下五叔孤家寡人一個,連個吵架丶抬槓的兄弟也沒有了。我的五叔從此真的寂寞了。

遠逝的手足情:這次,五叔真的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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