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喝酒的,沒見過這麼喝的

見過喝酒的,沒見過這麼喝的

插圖繪畫:寧寧貓咪

大陽的孩子,一出生就自帶二兩酒量。

因為——

大陽的爸爸特別能喝酒。

大陽的爺爺特別能喝酒。

大陽的老爺爺特別能喝酒

大陽的老老爺爺,就是我的爺爺那一輩兒,要不是因為實在沒錢,也應該特別能喝。

所以,大陽的孩子,天生長的一個喝酒的胃。

這個真不是吹,且不說基因遺傳,都三四代了,就是燻,也該燻出二兩酒量來了!

如果你不信,慢慢往下看。

大陽有四怪,第一怪就是喝酒不就菜。別的地方的男人,沒事可能會對著抽會兒煙,我們大陽的男人,沒事會對著喝會兒酒。我們遞人酒杯像給人散煙一樣便捷,因為,只是喝酒。倆人火邊一坐,一瓶酒,幾個酒杯,就可以拉開陣仗。有的時候,連酒杯都沒有,就是酒瓶蓋。

一念起,一瓶酒來了;一念滅,一瓶酒沒了。說的就是我們大陽男人。

我從小見怪不怪,以為天底下的酒,就應該這麼喝。後來找了個外地對象,他見了一次,說了一輩子。才知道,大陽男人,喝酒喝得太有氣質!

大陽男人喝酒有幾種喝法——

一種是坐酒席上喝,有酒有菜。這種情況,從前的時候,太少了,只有辦事宴才有可能;

第二種,是就著花生米喝,這種情況比第一種稍多些,但也不會很多,因為農村家庭可不是隨時備有零嘴;

第三種,是就著白水喝。這種情況最多;

第四種,是水也沒有,幹喝。這種情況從前不少,現在還有。

第二、三、四種的具體喝法,就是一擺六個小盅,一次倒滿,然後開始比。像體育賽事的三局兩勝一樣,六個杯子玩的是四局兩勝。我們講究“來六個,一回一個,幹四么五不疙攬嘴”,翻譯成普通話,就是連贏四次或共贏五次就不用喝。

至於這六個小盅,現在是清一色的老白汾酒蓋子,家家必備,汾酒廠的營銷做得很體貼。

所以,如果你不知道世間情為何物,請看一下我們大陽男人喝酒的架勢——是該愛得有多深,才能喝得這樣真!

當然,我們也不是純粹的幹喝,大陽人的行酒令花樣繁多,像女人的衣櫃一樣一茬茬不停更新。你以為他們那麼玩,結果他們告訴你“我們早不那麼玩了,我們現在這麼玩”。他們換行酒令和女人換衣服一樣,都是趕著時髦走。而且,我們大陽的行酒令,怎麼形容呢?有一種骨子裡的浪漫。

比方說,有一種行酒令叫“心想事成”。喝酒的人,每人發兩張牌,然後想像著第三張比大小。比如你拿到了“梅花3和梅花6”,對方拿著“黑桃5和方片7”,那麼你的牌再加一張最大可加到同花,對方最大加到“567”,是順兒,按照“爬三”的玩法,同花比順兒大,對方就輸了,就該喝酒。現在流行的“逮老二”也是這樣,一圈人,每人先發幾張牌,“鍋裡”再翻一張牌,每人從手裡的牌中拿出一張來,和鍋裡的牌湊成兩張,然後想像著第三張比大小,排在第二名的喝酒。

全國人民玩“爬三”的多了去了,但是把“爬三”玩得這麼有想像力的,只有我們大陽人,當然,也包括大陽之外的晉城人。什麼叫給彼此留點空間,這就叫給彼此留點空間。

康德說,美是對功利的刪除。我們大陽人平時喝酒,沒有應酬,不講究配套設施,真正是對功利的刪除。如果說有酒有菜有場合的喝酒是彩色的,那麼我們大陽男人喝酒就是去掉了彩色的黑白。這是一種非常高貴的審美,線條簡單奔放,像“心想事成”“逮老二”這樣的行酒令,還懂得留白。所以,我們大陽男人喝酒,像寫書法,用酒和行酒令這樣簡單的黑白,勾勒出最純粹的意境。

大陽人喝酒的歷史,就是一部浩繁的行酒令史。最早,大陽人喝酒划拳,我們叫“打五魁”,就是婦孺皆知的五魁首、六六六。我舅舅愛喝酒,以前家裡經常一片划拳聲,一種虛張聲勢的熱鬧。划拳有“大抬轎”“小抬轎” “打仗”“正跑騎馬”“反跑騎馬”等好多玩法,有單刀赴會、有團體合作。作為從漢代流傳下來的古老玩法,個人認為,划拳有醒酒的功能。喝上酒,使勁吼,酒氣被嚇的,多少會跑出來點兒。

與划拳差不多同時代的,也有玩老虎槓子雞的,槓子打老虎、老虎吃雞,雞吃蟲,蟲咬槓子。一堆大老爺們兒,每天這麼叫來叫去的,也挺萌的。

後來,划拳劃膩了,估計也是吼不動了,開始翻撲克。翻撲克很簡單,從莊家開始數,翻出幾點,第幾個人喝。翻撲克的技術含量太低,又不熱鬧,酒場很快被著名的“猴”統治。

“猴”就是玩麻將的“色子”。“猴”有比猴和吹猴兩種玩法。比猴就是一人三個猴,搖一搖,比大小。搖出來的猴,有雜猴、豹猴和一二三四五六猴之分。雜猴是三不靠的猴,豹猴是炸彈猴,一二三四五六猴是帶對兒的猴。名目太多,如果你不懂,可以“爬三”為理論其礎展開想像。

然後就是著名的吹猴。兩個碗,每個碗裡五個“猴”,扣住轉一下,悄悄掀開看一下點數,開始吹。這個吹的學問太大,三言兩語根本講不清。一言以蔽之,就是和撲克牌的吹牛玩法差不多。以自己的牌為基礎,真真假假地叫牌,虛虛實實地迷惑對手。玩的全是心計,比的都是權謀。

東晉名士太原人王恭曾說,要做名士,只需三樣:常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我們大陽的男人,雖然沒有熟讀《離騷》,但是他們的酒喝出了《離騷》風。屈原的《離騷》,任想象馳騁,成為我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直接源頭。我們大陽流行了多年的行酒令“吹猴”,也像《離騷》一樣,在一定的現實之上,任想象馳騁,演繹出了吹紅藍、吹邊中、吹大小等諸多門派,編出了“酒不下肚、猴不上路”等五花八門的順口溜,浩浩蕩蕩若大河奔流,智慧和浪漫主義精神都讓人膜拜。

吹猴的學問太深,長時間這麼算計來算計去的,難免太燒腦。本來想放鬆一下,結果搞得像考試。所以大陽人慢慢棄“猴”而改撲克,“逮老二”就是我們現在最流行的玩法。

古人愛玩的曲水流觴和《紅樓夢》裡的行酒令,只是考驗一個人的文學水平。而我們大陽這麼多年的行酒令,集合起來就是一套考量人的反應能力、計算能力、邏輯思維、判斷推理、心理素質和膽量勇氣的高級測試題,是大陽男人步入社會的必修課。

這門必修課雖然有點難度,但比起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敬酒,大陽男人更願意挑戰一下自己的智商,以無私的奉獻精神,創造點懸念和劇情。

大陽男人喝酒,以喝高度酒為尊,以喝醉為好。從前我們喝北方燒,現在我們辦事多喝53度的玻璃汾,號稱“奪命53”。這種“奪命53”,我們大陽男人以半斤起步,上不封頂,喝倒為好。我們管瓶子叫圪魯,大陽男人,最怕別人說自己“圪魯小”。理論上講,是“花看半開,酒飲微醺”,但實際操作起來,面子是大,喝醉是小。

“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嗜酒如命,經常抱著酒在前面喝,讓僕人提著鋤頭跟在後面跑,吩咐:“如果我醉死了,便就地把我埋葬了”。我們大陽男人,一個人時也擔心這麼喝會不會哪天倒在酒場上,然而遇到人照樣問:“多長時候兒不見了,怎麼,喝一圪魯(一瓶)?”

現在大陽人生活好了,如果是飯時小酌,有時也會略備小菜。如果是下飯店,人多六個酒杯擺不過來,點完菜會喊:“服務員,拿老白汾蓋兒,拿撲克,拿紙,拿筆”,喝酒喝得像個帳房先生。三兩下肚,慢慢感覺到心裡的老虎要跳出來了;八兩下肚,縱使你是老虎,也敢摸一下你的屁股;再喝,老虎也沒了,世界只剩下自己。狂躁型的,開始像皇帝翻牌一樣翻通訊錄,一個一個打電話;抑鬱型的,開始自言自語,或者不言不語。

第二天酒醒後,在糾結中,收拾舊山河。

一年的好多時間,就在這種反覆的糾結中過去了。

在假酒肆虐的那些年,大陽也曾因為喝假酒鬧出過人命,現在大陽人以喝42度、48度、53度的玻璃汾居多。不管日子是好是壞,大陽男人都可以淡定地“喝一圪魯”。一壺酒在手,將萬事付與千鍾。

李煜說: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蘇軾說: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唐伯虎說: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我們大陽男人說:拳好圪魯大,走遍天下都不怕。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