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人生是时时在追求挣扎中,虽然是幻想虚影,然终不能不前去追求;明知是深渊悬崖,然终不能不勉强挣扎;你我是这样,许多众生也是这样,然而谁也不能逃此落网以自救拔。

——石评梅《给庐隐》


1920年的北京城,一个当红的女作家,公然跟已订婚的男友解除婚约,爱上有妇之夫,甘愿做小,与原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带着与前夫的孩子与一个小她8岁的大学生恋爱……当铺天盖地的嘲笑与指责席卷而来时,她却说:“生命是我自己的,凭我的高兴去处置它,谁管得着!”

这位女作家就是当时同冰心、林徽因一起被称为“福州三大才女”之一,庐隐。庐隐原名叫黄淑仪,庐隐是她给自己取的笔名,有“隐去庐山真面目”的意思。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庐隐


富裕的家庭给予的却是灰色的童年:“没有爱,没有希望,只有怨恨”。

一八九九年五月四日,庐隐出生在福建省闽侯县(今福州市)父亲是满清政府的地方官。只因她的出生和外婆的去世是同一天,就被家人当成“不祥之物”。母亲不愿意接近她,甚至宁可雇一个奶娘来喂养,都不愿亲自喂她吃奶。三岁时,全家随父亲到长沙。六岁时,父亲病死在任上,寡母带领全家进京,住在担任政府官僚的舅父家里。

她七岁时,开始念古书,启蒙教师是没有什么文化修养的姨母,功课的枯燥乏味使得小庐隐腻烦头疼,由于学习成绩不好又淘气顽皮,受到了母亲以及舅父一家人的轻视与冷淡。不受家人待见的小庐隐,可以说她的童年是非常灰暗的。她形容自己的童年:没有爱,没有希望,只有怨恨。

尽管如此,绝不向命运低头她,在十三岁那年,她瞒着家人,全凭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北京女子师范学校预科班,开启了自己人生的全新之路。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庐隐作品选集

以热情“去温慰人间的悲苦者,鼓励世上的怯懦者”

一九一九年,庐隐进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如春笋般涌现出来的种种新思想、新学说,都让庐隐的格外有兴趣。她贪婪地阅读着这些见解新颖的著作。

在不断汲取文学营养下的庐隐,不但内心日渐丰盈起来,就连容貌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受新思潮的影响,庐隐留了短发,穿着灰色套衫,黑色绸裙,在学校里像个游侠。

“庐隐第一次给我的印象,似乎不怎么动人,身材短小,脸孔瘦而且黄。而且身在客中,常有抑郁无欢之色,与我们谈话时态度也很拘束……庐隐到了北京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走路时跳跳蹦蹦,永远带着孩子的高兴。谈笑时气高声朗,隔了几间房子,还可以听见。进出时身边总围绕着一群福建同乡……” —— 苏林雪

这个时期,庐隐一边忙与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一边开始了文学创作的探索。她先写了一篇自传体小说《隐娘》,自己认为不是很成功,因此始终未与读者见面。后来,她又写了短篇小说《一个著作家》,题材是一对青年双双殉情的故事,主题控诉封建包办婚姻的罪恶,在她,得以发表。这篇小说成了社会承认她的处女作。庐隐的名字也是从这次开始启用的,从此庐隐便正式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

庐隐从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开始,至一九三四年去世为止,坚持不断地写作了十几年,创作了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到散文、小品等 多种风格的作品。在《著作家应有的修养》中 “去温慰人间的悲苦者,鼓励世上的怯懦者”的积极态度和在《亡命》里说“在我心里最大的痛苦,是我猜不透人类的心,我所想望的光明 ,永远只是我自己的想望,不能在第二个人心里掘出和我同样的想望。”消极之感,让我们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内心的矛盾和苦闷。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庐隐手迹

有人说,她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作品里全是悲哀的颜色,她作品里的人物总是走投无路。我觉得她的作品里,不仅是坦率地剖着青年男女感情生活,同时也有她本人的思潮起伏、感情波动。她努力地去探索人生的意义,而又因此常常感到挫败。

还有人说,她的情感经历比小说更精。庐隐三十几年的生命里有过三段感情,一次比一次炙热。她一直用全力地在她世界里寻找爱,也用尽全力去爱着。

“从前我决决意把自己变成一股静波一直像水里的渊里流去。而现在我觉得这是太愚笨的勾当。这一池死水,我要把她变活,兴风作浪。”

17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位访亲的年轻人林俊鸿,他曾在日本留学。林俊鸿被庐隐的才情打动,托人向庐隐母亲提亲,但因为他家境清寒,父母双亡被拒绝了。林俊鸿很伤感,写信给庐隐,讲述自己的身世和对她的仰慕。这封信让情窦初开的庐隐产生了共鸣和同情,她给母亲写信说:“我情愿嫁给他,将来命运如何,我都愿承受。于是家里只能同意她和林俊鸿订婚。

然而,在跟林俊鸿相处一些日子之后,庐隐意识到她和林鸿俊有很多的差异,尤其在思想上的分歧是不容忽视的,于是她果断的结束了这段感情。她给一位好友写信说:林来信总讲他目前的地位、收入、享受,太庸俗了,我已经回信,让他另请高明。”当时她仍然不顾母亲的反对,依然跟林俊鸿解除婚约,也因此彻底失去了母亲的爱。

解除婚约没过多久,在一次福建同乡会上,认识了郭梦良,郭梦良当时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学生。他们当时要创办一本《闽潮》杂志,郭梦良任总编辑,庐隐任编辑。在畅聊之中,彼此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郭梦良性格温和,人品好,有思想,有才华。他很欣赏庐隐,暗中追求她,并坦言他是有家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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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和郭梦良

庐隐陷入了两难的痛苦中。经过一些艰难抉择之后,庐隐对郭梦良说:“只要我们有爱情,你有妻子也不打紧”,于是庐隐毅然嫁给了郭梦良。1922年夏庐隐在上海与郭梦良以“同室”的名义结婚。这一惊人之举震动了文坛乃至社会。

然而,新婚的欢乐是短暂的。婚后,庐隐与郭梦良遵郭父之命回福建老家探亲,与郭的妻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郭梦良的妻子把她当成“小妾”来看,婆婆对她也极为刻薄,就连晚上点煤油灯写作都要站在门外骂她。以新女性自居的庐隐,这才体会到“做小”的尴尬和卑微。

“过去我们所理解的至高无上的爱,只应天上有,不在人间……”庐隐给好友写信倾诉她的失望。后来女儿出生,经济上的拮据和生活上的劳碌,让庐隐更加绝望。“我现在忙于洗尿布,忙于柴米油盐,而收入甚微,不得不精打细算。营养不良,我们身体都欠佳。啊,这就是人生!”不仅如此,让她想不到的厄运接踵而至,在她刚刚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海滨故人》不久,郭梦良因肠胃病去世了,遗下了一个不满10个月的女儿,那时他才28岁。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如此命运似乎对庐隐仍不肯心软,1928年,他哥哥去世了,紧接着好友石评梅也因脑膜炎猝死。几年间,母亲、丈夫、哥哥、好友,相继离去,让她悲痛欲绝。她把所有的悲哀都浸透在这个时期出版的《灵海潮汐》和《曼丽》中。刘大杰在《黄庐隐》中说:这时候,她感到了人生幻灭,她不知道要要如何安排自己,对于一切的信仰都动摇起来……酒瓶和烟卷,几乎时刻都不离身……可是,她这时期产生的一两种作品比她从前和以后的作品,都有力量。”

过了30岁的庐隐,有盛名、有智慧,有感悟,唯独没有爱情。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庐隐和李唯建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他不顾庐隐比自己大8岁,不断地给她写信,大胆地表白自己:“我愿意你把你心灵的一切都交给我,我虽是弱者,但担负你的一切我敢自夸是有余的。”这个人就是李唯建,他是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的学生,成都人。人长俊逸潇洒,还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一些诗歌。“你是我的宗教,我信任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寄托。”李唯建不断地给庐隐写追求信。

李唯建的出现,就如同一束光,照进了庐隐阴郁冰冷的心。面对李唯建的步步紧逼,已经有过两段婚恋经历的庐隐先是婉拒,后是疑虑,最终不顾一切:“请你用伟大的同情来抚慰我吧!,与李唯建相爱的庐隐觉得“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

“我不固执着悲哀了,我要重新建造我的生命,我要换个方向生活,有了这种决心,所以什么礼教,什么社会的忌惮,都从我手中打得粉碎。我们洒然地离开,宣告了以真情为基础的结合,翱翔于蓬莱仙境,从此以后,我的笔调也跟着改变。”《庐隐自传》

李唯建后回忆说:“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北大林宰平教授介绍,认识了女作家庐隐,相谈投契。庐隐在城中教书,我住清华园。结识庐隐后,庐隐考虑较多,她心潮澎湃,某夜寄我血书一封,表明内心。经我多方劝慰,心绪渐宁,决心生死相从。”

自与李唯建相恋起,“庐隐,你的小爱人?怎么没有同来?”这样种嘲讽的寒暄是必不可少的。在面对众多的讥讽、嘲笑和指责,庐隐只是笑笑说:“他的功课很忙,今天没进城”。她的老同学苏林雪站出来支持她说:“不应当拿平凡的尺子,衡量一个不平凡的文学家”。

(庐隐、李唯建化名冷鸥和异云的书信)

六十七 寄冷鸥

我生命的爱人——冷鸥:

的确,流年如逝水,真不待人,转瞬间我俩已相识一年了。在这一年中,你我曾不知流了多少泪,我们的心潮忽然如沸血般的热,忽然如冰雪般的冷;我们的心潮有时如鸿毛之轻,有时又如泰山之重;我们在这一年的短促时间内的往事,真是可歌可泣可赞美可浩叹!可是天有宿命,我们已渡过了万顷风波的海洋,越过了万仞巉峻的重岭,而今我们已踏上了平坦的大路,路旁满是些爱情的玫瑰。吾爱,海有枯的时候,山有崩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只是无尽永久的哟。匆匆,余续上。

我是你的异云

每一段感情都给庐隐的生命带来了新的光火。热烈的人又怎么能在冰雪中活下去呢?1930年8月,庐隐宣布与李唯建结婚。她毅然辞去教职,带着“小丈夫”和女儿郭薇萱东渡日本。于1931年《云鸥情书集》出版了,这些情书是从1929年春天到1930年春天,自称“冷鸥”的庐隐与自称“异云”的李唯建,用68封来往书信,记录了他们“兴风作浪”的情感经历。庐隐是中国现代第一个敢大量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云鸥情书集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婚后仅仅几个月,一家三口便迫于经济压力回到国内。半年后,庐隐生育了小名“贝贝”的第二个女儿李瀛仙。1934年5月13日,第三次临产的庐隐,为了省钱,他们没有去医院,而是花了十几块钱请了一个接生婆。当她分娩力竭时,子宫破裂导致大出血,等李唯建意识到事态严重将她转送医院时,已经抢救不及。庐隐离世,36岁的人生就这样匆匆画上了句号。庐隐的离世,让李唯建悲痛欲绝,已不能作为。庐隐的后事由舒新城、刘大杰操办,葬于上海公墓。

这位年仅36岁就创作出4部中长篇小说和60多篇短篇小说的高产女作家,以这样极其悲惨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庐隐一生清贫,没有任何财产,死后,她连一块墓碑也没留下。


庐隐:中国现代第一位敢公开个人情书的女作家

庐隐父亲举人公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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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在福建闽侯的祖居


关于作者:我是絮语凡心,不善言辞,喜欢独处的寂静,也喜欢用文字和影像记录生活的北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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