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雜談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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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守黑

文/戴建業

我們是些被文明化和世俗化了的社會動物,社會和父母教會了我們許多做人之道。

當子女剛剛呀呀學語的時候,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就要告訴他們說:“要見什麼人說什麼話”,“話到嘴邊要留三分”,“逢人不可露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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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為人之道即使父母不教,我們長大後也不學而會不教而能,因為周圍的環境逼得你非如此不可。你不“話到嘴邊留三分”,心中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那你就會與周圍的人都鬧僵;你逢人就露出自己的真情,有些人轉臉就來給你小鞋穿。吃了幾次虧自然就學了幾分乖,見人就知道打哈哈了事。

“會做人”在今天的真實涵義就是會敷衍會欺騙,待人能八面玲瓏,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巧舌如簧,在不同場合都能隨機應變,已經成了比變色龍不知精明多少倍的“人精”。越會做就越世故,離自然的天性就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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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怎樣才能返樸歸真?怎樣才能找回久已失去了的自然天性?

人們當然不可能閉著眼睛生活,眼睛一睜就能見到逢迎討好,眼睛一閉就能聽到阿諛奉承,誰在社會這個染缸裡面能不變得圓滑世故呢?有的人用心計陰謀一夜暴富,有的人靠吹牛拍馬平步青雲,叫我們,如何歸真呢?

兩千多年的道家創始人同樣也看到了這些現象,他認為要保持自己的天性,我們就要做到雖然明知圓滑的好處,自己卻甘於誠實;雖然懂得諂媚會給自己帶來利益,自己照樣挺起胸膛來做人;雖然知道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會揚名四海,自己還是堅持默默地耕耘;雖然明白富貴榮華使人羨慕和尊敬,自己卻安於過貧賤卑微的日子;雖然也知道美味佳餚能使人享口腹之樂,自己還是津津有味享用粗茶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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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應該像天空一樣,雖然有不少烏雲在它上面飄過,但雨過天晴,烏雲散盡,它仍然還是湛藍如洗,一塵不染。

做人又應該像白玉,不管埋在什麼地方都不改變自己潔白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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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

人們渴求真、善、美的統一,也就是孔子所謂“文質彬彬,盡善盡美”的境界,它的實現必須有一定的外在條件或邏輯前提——就個人而言應天真未喪,就社會而言應世風淳樸,就其本質而言應大道未裂。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任性而行不待安排,稱心而言無須矯飾,高興了就開懷大笑,苦悶時就失聲痛哭,親愛就現出親暱歡悅之情,憎惡就形諸鄙夷不屑之色,從人們的表情就能瞭解其內心,從人們的語言就能知道其思想,此時真、善、美就能統一甚至同一——真的也就是善的和美的,美的同時也就是真的和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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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混沌既鑿天真全喪大道已裂之後,美和真、善也同時分裂甚至對立了,裝出來的笑臉並不能表明內心親熱,擠出來的眼淚並不真的說明精神痛苦,每一個人都不敢坦露自己生命的真性,不敢向人敞開自己的心扉。既想追逐世俗的浮名,又想得到社會的實惠,在瘋狂的貪婪追逐之中,生命也逐漸喪本離真。

人們酷似舞臺上的戲子和電影中的演員,一輩子都在為觀眾們“做戲”,總是在扮演世俗所期望和指定的角色:誠惶誠恐地侍奉君王,滿臉堆笑地討好上司,恭恭敬敬地對待父母,客客氣氣地對待同事……總之,他們是大家稱道的忠臣、孝子、同事、正人,但從來就不是他們自己。誰都不敢在人生舞臺上卸下自己的面具,人們的形象就是他們的假象,人們的身份就是他們的偽裝:奸賊時時要裝扮成忠臣,忤逆也要裝扮成孝子,負心郎不得不裝成痴情漢,偷情的蕩婦更要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表露忠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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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們的一言一行都是為了撈取世俗的“好處”——如高官、顯位、美名、暴利——的時候,語言就不是用來表白真情而是用以遮蔽真性。真心話用不著漂亮言辭來修飾,漂亮的言辭說不出真心話;巧舌如簧的人就不善良,善良的人就不會花言巧語;真正知“道”的人不賣弄廣博,賣弄廣博的人並不知“道”。

《莊子·知北遊》中也說:“炫耀廣博的不一定有真知,能言善辯的不一定有慧見。”體“道”者從來就不炫博善辯。得“道”在於向內抱“一”守“真”,不在於向外貪多求博,因而得“道”的人從不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的人就沒有得“道”。“道”既不可“名”又不可“道”,所以我們應該像維特根斯坦所說的那樣:凡是不能言說的就應當沉默。莊子在二千多年前就告誡過人們“明見無遇,辯不若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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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們既不可能無為也不可能沉默,為了巴結上司,為了取悅觀眾,為了討好情人,為了……,一句話,為了實現個人的野心,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慾,每個人都得學會“包裝”或“化裝”。只有學會了“包裝”和“化裝”術,才有可能在官場上騙取要職,在競選時騙取選票,在情場中騙取愛情,在舞臺上騙取喝采和掌聲,在學術界騙取讚美和尊敬……

“智慧出,有大偽”,在這一點上儒道兩家總算是有了共同語言,孔子在《論語》中也多次感嘆說:“巧言令色,鮮矣仁!”“木訥近仁”。“巧言令色”所“包裝”的可能是一個虛偽的小人,滔滔雄辯所“包裝”的可能是一顆醜惡的靈魂,斯文淵博所“包裝”的可能是一顆淺薄無知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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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其外者必傷其內,炫其形者必累其神,重其文者必喪其真,這是伴隨著大道分裂所出現的必然現象,陶淵明早就給人們提過醒:“真風告逝”後必然是“大偽斯興”,要想真、善、美重歸於統一,人們就得返樸歸真。
作者簡介】:戴建業,1956年生,麻城夫子河人,1982年1月畢業於華中師大中文系,獲文學學士學位。1985年1月畢業於西南師大中文系獲文學碩士學位,同年返華中師大中文系執教,現為華中師大文學院古代文學教研室教授、博導、古代文學學科組組長、文學研究所副所長。全國陶淵明學會副會長、陶淵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主要著作有《澄明之境--陶淵明新論》《老子智慧的現代轉換》《孟郊論稿》《唐宋詩詞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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