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村子北面，有一片柳條通。雖然柳條永遠也長不高，但我還是深深地愛著它們，因為它們總是第一個告訴我春天來了。
那一年的秋天，我到鄰村的中學去讀書。我的家距離學校約五里路，每天早晨都要走著去上學，晚上放學再走回來。來回都要經過那一片柳條通，我與它們相見恨晚。無論考試出錯兒，作業本兒沒交，還是老師批評，間或是同學之間鬧點兒小矛盾，我都會到柳條通那兒站上一會兒，對它們說說心裡話。它們陪伴我走過了兩年多的學習時光，見證了我的青春。
每當冰雪消融的時候，圓圓的柳芽苞就在柳條的枝頭上舞蹈起來。風颳過一兩天的功夫兒，你就會突然發現這些柳芽苞已經綻放成黃綠色的小花兒甚或是嫩嫩的柳葉兒了，春天正在向我們走來。
微風，送來淡淡的芳香，生活又些許別緻了。
此時，大地還沒有完全解凍，化開的雪水還不能完全滲入到地下去，只能一汪汪地遊走在這些柳條的根部，就好像是老天爺在給這些小柳條們澆水呢。這時從南方飛來的一些小鳥兒，已經開始唧唧喳喳地叫春了。西湖有個“柳岸聞鶯”，偶爾能聽到那麼一兩聲的鳥鳴，幾個文人墨客就酸貓死狗地騙得如織的遊人。相比之下，這裡才是真正的盎然春意，戀愛季節呀。
柳樹，分喬木和灌木，灌木總也長不高，墩式繁殖，可以播種，也可以扦插。播種，就要在春天採收柳樹的種子，就是我們俗稱的毛毛狗兒，隨採隨播隨育苗。扦插，也要在早春，選擇生長快病蟲少的優良植株作為採條母樹，在萌芽前截成十幾釐米長的插穗，直接插在選好的苗兒床上就能成活。
俗話說，無心栽柳柳成蔭。
柳條兒生長速度極快，是一種理想的防風固沙、保持水土、保護河岸溝坡路坡的好樹種。早在大業年間，隋煬帝就曾下詔百姓，誰能在大運河的兩岸栽柳，栽活一棵就獎賞細絹一匹。這一舉措使大運河的兩岸柳樹成蔭，宛如一道綠色屏障。
老家的這片柳條通，原來是片澇窪塘。每次下雨，兩邊山坡上的雨水總是匯流直下，形成了無比強大的衝擊力，把這片澇窪塘沖刷成了一條條的水打溝，而且越衝越大，越衝越深，水土破壞相當嚴重。澇窪塘的南面是我們村的草甸子，北面是鄰村的耕地。村裡為了防止水打溝的進一步惡化，沖壞草甸子或耕地，就沿著整個兒的澇窪塘栽種上了柳樹插穗，變成了這片柳條通。自從栽上這些柳條後，水土就得到了保持，環境也得到了改善。
每當大地甦醒，這些柳條棵子一墩一墩地就像大型運動會開幕式上的體操運動員那樣，一排排手牽著手，一列列肩並著肩，動作整齊劃一，英姿勃發，向路人致意，勾勒出一幅興旺、祥和與安寧的畫卷。
後來，這片柳條通也成了村裡的經濟支柱，因為去皮後的柳條兒木質柔軟潔白，韌性也好，是編織一些器具的好材料。
小時候，媽媽有隻旅行箱就是用柳條編織的，一些提籃、“柳罐斗子”以及安全帽等，都是用柳條編織的。
在那個火紅的年代，資本主義尾巴都割光了，村裡的經濟來源也只剩下這一片柳條通了。每到秋天，社員們就從柳條通裡收割一些柳條，把皮剝去，放在場院裡晾曬。待曬乾後，精選捋直分檔，捆紮成捆，拿到供銷社，這便成了村民們唯一的希望。
柳條是製作手工的好材料，我曾經就有一個用柳條和竹坯子做的四面兒有“輥兒”的鳥籠子，豪華大氣上檔次，引得村裡的孩子們都追著我一起去輥蘇雀兒，也讓我感受到了鄰家有女初長成。
柳條枝幹堅韌，不怕風吹雨打，即使洪水沒頂，也能安然無恙。柳條渾身是寶，絮可填塞椅墊和枕頭，枝葉和鬚根還能祛風除溼。更為重要的是柳條所特有的樸實無華，時刻激勵著人們堅韌不拔。
大自然造物，這片柳條通便是標準。有詩人就曾經讚美這些柳棵子。
彼此看也不看
表面上，看也不看
根，卻在泥土中互相尋找
找到了就扭殺
我們中間有人
把這種行為叫作：愛
詩人的話，我深以為是。冬天，噤若寒蟬，春來心花怒放。最是一年春好處，柳條通裡雲雀飛。歡愉之餘，總是夢見那片柳條通。
一路有你，我長大了。
據老家來人講，那片柳條通被村裡的一個人承包去改種了大棚，一場洪水全都沖走了，除了裸露的貪慾，為此我肝腸寸斷。
文/王德明
圖/來自於網絡
原創刊於《西北文藝 》
